2005年5月22日,黄历乙酉四月十五,宜嫁娶、纳采、订盟、祭祀、祈福。。。还有——造车器。: u; C( T6 F& D& T! L; q
, Q# o K/ y1 L# [ R" f! Z5 s北方有佳人$ W9 w) y% e1 y& e. z( G
遗世而独立
3 O8 V# Y7 p. f& g一顾倾人城,
) p# ] ]/ ]1 J/ y& C; d* T7 k再顾倾人国,0 _, Y ]. @! C& Y; {, ]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
& n; c9 m8 S0 Y+ D% v6 V, L佳人难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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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x6 E' ? f4 m8 k3 l3 X9 y+ R4 z1 R是夜凌晨将至,番禺区大石镇洛溪食街,灯火正旺,烟雾缭绕。这条广州市郊大名鼎鼎同时硕果仅存的大型饮食一条街,说白了不过是个闪烁着霓虹的廉价排挡而已,与高尚场所完全不搭界。车水马龙排两侧,红男绿女醉其中,或高歌阔谈、指桑骂槐,或猜拳行令、把臂狂饮。此时此地俗歌浪调尽皆入耳,但李延年的一曲北方佳人却明显地不合适宜。四周一片惊异声色中,洒家缓缓坐定,把杯中的劣酒一饮而尽。吾虽有醉意,但尚算清醒,对着班亲朋好友高吟此诗,非关伤情,更不为美人,只因:神龙一出,谁可争锋! 5 E6 X7 @, t0 B-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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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要从上个世纪最后二年说起,始于长沙的清水塘。湖南真是个好地方,浩渺洞庭,湘女多情。但对于我来说却不仅是人杰地灵这么简单,因为它和我的终极收藏有关。" W* L7 a/ z/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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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足而立之年开始玩古董刀剑,刚入门时钟情于日本冷兵,喜欢它简约的刀姿、精致的装具还有那刃上透出噬人脊骨的森森寒意。为此我曾苦修日本剑道,甚至还想远赴岛国拜师学艺。对于中国刀剑则是不太感冒,能够在市面见到的真品实在不多,即使是老货,大多残破不全,锈蚀累累,让我提不起精神。数年后登堂入室,才知道上好的国器多被默藏深深而很少放在店里,与美国、欧洲和日本的古兵器商的做法完全不同。回想起来彼时的确年少轻狂,眼高于顶,只相信自己看过和摸过的,因此根本不把中国的刀剑放在眼里。一念之愚,不知错过多少悍兵绝刃,以至直到今日都懊悔不止。不过也难怪,那时还算青年的我心驰于侠义世界里一刀了断、决绝淋漓的快意恩仇中,觉得那样的活法才足慰平生,甚或是内心深处更有些阴暗偏激的因数也未可知。虽然也隐隐觉得日刀里仿佛缺少些什么,但这是当时的我所不能了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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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8年7月,西雅图拜访前辈大家时,被其收藏的乾隆御制宝剑所震惊,更为他尊崇中华武备的言行所打动,回国后我的兴趣开始向中国刀剑转移,正值当时中华艺术品的价值正开始升温,而这类藏品的价格还比较低廉。不过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基于深入骨髓的对先辈文明的挚爱——尽管起初在思想层面上我并未达到传承中国刀剑文化,保护古兵灿烂精髓的境界。“江南游子把吴钩看了,阑干拍遍,无人会登临意。”当时中国铁兵的确没什么人理会,而我之千里登临则正是为其而来。多少个日夜里我提着古老的刀兵在各个熟悉或陌生、繁华或寥落的城市和村镇间穿行,有一种如梦似幻不知今夕何夕之感。不觉间,武士游侠的勇气、豪迈与苍凉会透过锋刃不可阻挡地穿透出来渗入到我的全身,让人热血沸腾,浮想联翩。喧嚣而纷扰的人群渐行渐远以至于不见,眼前是古老寂寞的长街,我一身缁衣,神情肃然。有风吹来,柄上的红缨和着落叶翻飞,马蹄的风铃传来怨愤热切的气息。剑做龙吟,震鞘欲出。夺爱的江湖,不平的世界,恩怨情仇尽付与在如刃的边缘间无语疾冲。。。那时节市面尚有一定的存货量,不长工夫,便搜集到不少刀剑,如龙泉剑牛尾刀之类的大路伙,明晃晃地摆在陈列室的刀架上日日拂拭。不太通的兄弟见到大声叫好,自己私底下也颇引以为自豪。其实以后观之,才不过是略窥门径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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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底去长沙觅刀,照例到古玩店逡巡。一通折腾,无所斩获,即将心灰意冷之时,却见一家铺面的破木桶里胡乱插着几把锈刀子,其中一件引起了我的注意。此物长不足三尺,没有刀鞘,刀把也不知去了何处,仅剩下护手和其他两件柄装孤零零晃在刀茎上。再看刀身,通体锈蚀,黄中透黑,实在不算夺目。不过,比较特别的,是刀背上横雕了一条完整的行龙。之前我未见过同样形制的老刀,所以随手拿起来把玩,说实话,虽觉得有些特点,但还是挑剔不够完整,加上刚才走路很累,所以神色间颇不在意。老板见状,忙不迭地过来招呼,敬烟点火后,一通神侃,把这东西吹得天上少地面无,平生仅见包你不悔云云,然后开了个当时的天价——2500大圆。想都未想我就把这东西放回原处,价都懒得还就走出店铺。很快把这条不长的街道搜完,结果自然是一无所得,郁闷中随手招来一部出租,也是又破又脏,让人烦得苦笑。车子掉头后已经快出了这片古玩街,突然感到这趟来得不值,好不容易从广州飞到长沙,就算是垃圾也至少应该拎走一片,何况这样的标本我确实也没有。司机在嘟囔声中不满地掉头,再次回到那家店铺。交易还算痛快,我的还价被立即接受了,小工拿张破报纸把刀子草草裹上,掌柜的边数着15张四人头边笑,也许是觉得能把这么件破铜烂铁卖到如此价位,自己今天一定是撞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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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 d3 u: ^# `! S7 u' v( Z2 z回到家里对它也没甚在意,懒得去清理,只是喷了层防锈油,然后扔在客厅的角落,同百十把最普通的刀剑为伍,一放就是十多个月。日后回想,当时的我只在意古董的光鲜和完整而不注重刀剑工艺,更谈不上去挖掘其内涵,这种见识实在是太浅薄了。有玩刀客自北方来,无意间用脚扒拉到它,似乎大吃一惊,然后迅速回复到不为所动状。这一切虽未逃过我的眼神,但那一刻仍未醒悟,反而在心理暗笑这个江湖上传说藏品数百的高手水准不过如此,对扔在地上的普品都如此在意,实在是没见过什么象样的玩意儿。如果我把锁在柜子里的宝贝秀出来,他岂不是会掉出眼珠子。) O5 [3 _. u$ C; r$ y; b7 s
* O. A+ z; o- |. p8 h+ T% C4 ?) R' x 当晚我在小区附近的大排挡请他消夜,就是前文提到的洛溪食街——当时并未成气候,只是零零落落的几间。吃的虽然是最家常的干炒牛河,烧鹅卤水,但开的酒却是地道的轩尼斯XO,这是洒家一贯的待客之道。日间看他的神态,总感觉有些未说出的话,用最好的酒宴敬他,不亦乐乎之后应该总能够酒后吐真言,发表些什么高论吧?不过事情完全出于意料,一瓶XO见底后,洒家早已把套话的念头忘到九宵云外去了,一味与他畅谈江湖趣事,刀剑掌故。后来作陪的小弟提醒,说这位兄台曾经提过两次这把刀,头还没起就被半醉的我打断,话题一直在岭南风月上打圈。 又过数日,广州的刀友独孤兄来访,我又顺手从地上拣出些刀剑请他过目。老独果然眼毒,一下子就看上了这把龙脊刀,让我开价。洒家随口说了句五千,以为可以吓住独兄,哪知道他应声同意,而且立即付了定金,我硬生生地看到这把东西被他用一张报纸裹出了家门,虽然有点怅然若失,但想起一个转手,不到一年,起落已经是三倍,倒也自鸣得意。不过一星期,突然再次接到之前北方来客的电话,这回他单刀直入,开口就问那把刀。我得意洋洋地告诉他,这把破铜烂铁已经被处理掉了,还卖了整整五千大洋!什么?卖了!对方似乎一口气梗住了,差不多十秒钟才回过神来。然后总算崩出这么几句话:“兄弟,你这么个价钱就把它出了,你知不知道哪是什么个东西?上次从家里到广东之刚经过北京,我去转了转军博,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博物馆!二楼刀剑馆里正中央扇形排开一片中国宝刀,最中间一把的刀身与你家里的那龙脊刀一模一样,人家是放在军博最当中,你到好,居然扔在地上!这可是国宝一级的东西,你居然卖了!” “那上次来你怎么不告诉我呢?”听到这,我也急了,大声质问对方 “你也没给我机会呀,哪天白天咱们刚认识,看到这把宝刀就这么被你扔在地上,我心里说你明明知道我要来看你的东西,这么摆放着要不就是故意装牛逼显好东西多,要不就是变着法儿来考我。加上当时我也不敢肯定军博的那把东西跟你的完全一致,所以当是就没表态。那天晚上喝酒的时候倒是想跟你提提这件事,可你一直拉三扯四,然后醉的一塌糊涂的。告诉你吧,我昨天又专门到了北京军博,仔仔细细地再把中间那把刀看了个遍,真的与你手里的那把一模一样!” 原来里面还有这么个由头,看来真是错把鱼翅当粉丝了!其后的几天,我一直郁闷不已,越想越觉得自己就是个睁眼瞎,日不能安,夜不能寐,端得是茶饭不思,郁郁寡欢。最后实在忍不住了,惟有想法子再去到独孤兄府上,最后竟硬生生虎口拔牙,把东西讨了回来。虽然事后反复赔礼道歉,老独也是大人大量,原谅了洒家,但现在想起来当时的手段确实十分上不得台面,甚至说无赖也不为过也。 宝刀失而复得,少年轻狂的我激动万分,用美国最专业的除锈油涂抹遍刀身,再用透明食品薄膜紧紧地把空气隔开,我终于一阵放松,然后腹中饥肠辘辘,径自呼朋换友,在洛溪食街一痛胡吃海喝,再次搞得自己昏天黑地。酒阑人散,洒家回到家中直奔此刀,醉里挑灯,细细探看——果然不凡,雁翎刀形,长身宽刃厚脊,双血槽贯穿通体直汇刀尖,流畅规整,气势恢弘。突然发现一些浮锈开始松动,顺手拿块专门拭刀的鹿皮擦抹,刀刃居然透出黄金色,居然有此等玄妙?酒意登时去掉了大半。不过当时还算清醒,不敢亲自动手,哪管已经是夜深,一个电话唤醒了对面楼里沉睡的兄长,让他立即拿全套专业用具过来清理。刚来时他一脸不悦,但仅片刻后就疲态全无,聚精会神地开始工作。这种给刀剑整容的工夫绝非外行可以担当,既需要对刀剑工艺了如指掌,还必须心细如发,几乎一毫米一毫米地用研膏、刀油、竹签、毛刷和拭纸等材料清除污垢。灯下大哥整整俯首了一夜,最后一次擦拭完成后,他把这把刀递给了昏昏欲睡的我。此时,太阳刚刚升起,我们来到阳台,朝霞洒落在手捧的宝刀上,洒家不由得一阵眩晕,但见刀体黝黑发亮,表面无数金点闪动。刀背上巨龙整雕岸卧,龙首瞠目、傲吐威严,龙鳞逶迤至护手处,绵延划一,每片上金点内外环绕。吞口处更是錾刻了一条穿枝金龙,须发精细、律动如生,镂雕出的锈蚀已经被基本清净掉,更显出刀工精湛苍劲,而原来混浊一团的龙爪已经被分离,细数是五个分支,原来竟然是一条五爪金龙!洒家虽然对古代文饰并非精通,但还不乏起码的常识,这柄残旧的清代古刃居然是九五之尊的御用宝刀!虽然其原先整体的鎏金已大部分脱落,但也可以想见其本来非凡的丰采。。。 , O1 F. d$ C% v1 [) ~- a% 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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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1 x4 C1 e! }/ ~. l: S从此它便摆脱和一般刀剑同等的待遇,上升到刀架中。没过几天后,我立即动身到北京。伫立在军事博物馆二楼的橱窗前,我充满了激动、懊恼、不解和悲忿——激动的是一把非常类似的龙脊宝刀被竖立在七把中国刀剑之正中,其镇馆之刀的地位昭然若见;懊恼的是这把刀的品相可要比我的残刀完整得多,不仅装饰上的黄金基本被保存下来,而且还有完整的刀柄和镶嵌的部分宝石,虽然刀鞘也遗失了;不解的是此刀的说明仅有“宝刀”二字,而右边竟然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藏刀和清末民间制造的福寿剑(就是现在市场价也不过数百元),左侧最边的一把根本就是西方的炮兵重剑,这种鱼龙混杂的搭配实在是不伦不类到了令人苦笑不得的境界;而最让我悲哀和忿怒的是如此的国之重宝不仅已经长期无人打理,再蒙锈尘,而且居然是用两截铁丝草草固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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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后的一年间我多次回到军博,试图找到这把刀的背景,哪怕是蛛丝马迹,奈何毫无结果。而与有关人员交涉此刀的陈列,结果也不得而知。“念腰间箭,匣中剑,空埃蠹,竟何成!” 强汉、大唐的气魄,确实久违了!而康雍乾盛世的雄壮,也就也这么“岁将零”,“静烽燧”了吗! “使行人至此,忠愤气填膺,有泪如倾。”张孝祥《六州歌头》中南宋的偏安羸弱,难道已经被国人忘却了吗?几经失望后,我把这柄自名为“神龙”的宝刀从架子中取下,用塑料袋封好,抽取真空后放入锦盒,锁进厚重的保险柜。极偶尔的时候会遇到不好过的坎,深宵独醉时,我会把它请出来,平放在擦拭干净的案台上,但并不开启透明的包装袋。左手轻轻地抚摩着残缺不平的刀身,右手举起水晶酒杯,我愿我们是彼此的伯乐,而他是支撑我坚强的钢筋铁骨。尘世之间,难有真伯乐,而我们在市井中偶遇,在黑夜中相知,已胜却人间无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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