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一剑觅琴心 by 丛兰兰

暮歌

如果说入北大时叶朗教授的一句话教会我高瞻远瞩、不拘小节的话，毕业时梅然老师的几个字则让我懂得在天地和道德面前俯首低眉，不可妄为；如果说北大国际关系学院给了我指点江山的豪情的话，北大学生记者的经历则一再指引我寻找职业和人生的方向。
2004年3月，毕业了8个月依旧保持着些许北大式清高的我，下决心要离开那个外表光辉、内在却深陷家族企业危机的东家。朋友给了一家知名地产上市公司招聘经理的名片，我毫不犹豫就电话了过去，尽管，我压根不知道人家是否有招聘需求，又或者我能去做什么。电话里，我的自我介绍依然透着高傲：北大优秀毕业生，北大校报和北大新闻网的优秀记者，采访过李肇星、杨振宁、徐光宪、唐季礼等等政要、大师、名流，文章多次被主流媒体转载。招聘经理想了想，回道：那很厉害，来试试我们的内刊编辑兼媒体关系岗位吧。于是我把北大校报和新闻网上既往作品的地址email过去，然后在三轮面试之后，顺利被录用。
某次闲聊，人力资源总监开玩笑说：“当初你这岗位本来想招一个男的；你来面试之后，大家一致觉得可以把你当男的用。”我无语，大笑，心中暗想：北大国关的女生向来都有比男生还要强的逻辑思维能力，又何况，我这等在大师熏陶之下的人所具备的大气呢。———如今回想起来，那时候的我，果真是年少轻狂，这些话现在想来都觉脸红。
无论如何，即便在毕业多年后的今天，我依旧感谢北大曾给我的平台。我常常想，被人誉为天之骄子的北大人，到底从北大得到了什么？我之所以向招聘经理提到诸位政要、大师，是为了吹嘘、显摆，以满足我的某种虚荣之心吗？非也，非也。我其实是想要告诉他，北大给过我一个平台，那个平台提升了我的境界，让我具备了高视野、全局观和大格局。就如当年入学时叶朗教授在开学典礼上所授：胸襟要宽，格局要大。
记忆里，1999年9月的某一天，开学典礼，我和众多世纪末最后一批新生在大讲堂里正襟危坐。在诸般程序之后，叶朗教授走上台为新生赠言。本以为他仍要拿“民主科学”或者“兼容并包”来说事，没想到他给出了完全不同的八个字———胸襟要宽，格局要大。所谓格局，大致有三重境界：一是柴米油盐的俗事型，二是急功近利的事业型，三是超越功利的诗意审美型。当然，这三者并无绝对的好坏，反倒是相互贯通的，关键在于要拓宽视野、涵养气度、追求有价值的人生。
4 u5 a! n( L9 ?) b 这便是我在北大上的第一堂课，一堂足以影响我以后事业和生活的一堂课。这八个字不但指导我走过了北大四年，更陪伴了我多年的职业生涯。
工作后我所从事的内刊、品牌和媒体关系工作，是一个对内解析高管思想，对外沟通媒体的职业。对有过学生记者经历的我来说，和记者、编辑的沟通并非最难的部分，反倒是捕获高管思路，变成了一件具有挑战性的事。
9 ^+ v2 z6 N* U* C+ _+ Q1 M 那家地产公司的董事长是个谨言慎行的人，且不说面对媒体采访时他有多沉默寡言，即便是公司内刊的访谈，他也只用很少的字句来阐述自己的思想。有个记者曾私下跟我讲：“我最害怕采访你们董事长，我绞尽脑汁想出的问题，却被他用一句反问给化为无形；他抛出的几句话，却又让我冥思苦想不得其要义。”我大笑，跟他讲了一个道理：“你们局外人总以为公司一次增发审批未通过，一位高管的跳槽，或者一个项目销售的不如意，便是公司老板无法解脱的忧思；其实你错了，错在你所拥有的格局跟他不在一个层次。当你还在问询公司经营的俗事时，他已经在事业、战略的格局上解答你；当你问到事业、战略上时，他又上升到了超越功利、讲究平衡的大格局。所以你总是抓不住他发言的主旨，常常要犯断章取义的错误。”记者不迭地点头，回复我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我暗想，这便是叶朗教授八字箴言的现实应用。
事实也证明，宽胸襟，帮我交到工作中的朋友；大格局，帮我把握公司的意图，不被自身的固有观念所局限，不为一时的不得其解而烦恼，游刃有余地完成每一项工作任务。2007年的某天，我在另一家综合投资集团的副总裁面前陈述了一番这八字理念，半个月后，我成了这家公司唯一的80后总监。
在我顺风顺水地在职场行走了六年之后，我忽然感觉到不适。有人把职业经理人遇到的瓶颈比作难以突破的天花板，我却实实在在地感受到“瓶颈”———卡在脖子上让我呼吸困难的障碍物。这障碍，似是而非，说不清楚。
/ k  n, V# P) [+ Y 2008年的某一天，我跟一家媒体的总编长聊了一个下午。那次本是因他们记者写的一篇有违事实的报道，前去找他理论的，没想到竟谈到了共鸣的话题。预定的半小时约访时间，一直延续成了三个多小时。他说到这样一句话，深深震撼了我：“因为你内心设置了自己的道德底线，所以当你发现你不得不突破底线才能实现更高职业目标的时候，你便遇到了瓶颈。”我恍然。这瓶颈，既是尔虞我诈的公司政治，也是职业要求与内心道德准则的冲突。
我把这些讲给先生听，先生笑我幼稚单纯，说我枉有大格局，却不能成就大事。我为此难过了很久，直到有一天，我把叶朗教授的八字箴言和梅然老师的六字赠言放到一起。
% |! E) A. @& s: x 在2003年北大国际关系学院的毕业典礼上，我们99国关的班主任梅然老师用他一贯平淡的语气朗读了一篇用心撰写的毕业赠言。赠言的主旨，是告诉我们六个字：敬天，畏地，法人。虽已不记得梅老师的原话，但这六字在我心里自有解释：敬天畏地，即为人处事要遵循天理，不可心术不正，不可胆大妄为；法人，即人与人之间交往时要遵循一定的规范，更不可因个人的欲望破坏了做人的原则。联想起叶朗教授所说的格局，在急功近利的事业之后，终究要达到超越功利的真我，才能谋得内心格局的平衡，而这，也即是敬天、畏地、法人所讲的道理———在天地间活得问心无愧、坦荡潇洒，才是有涵养和价值的人生。
) C; [  I  m) w/ M8 } 那一天也蓦地想起一次采访历史地理学家侯仁之老先生的经历。作为北大校报和北大新闻网学生记者的我，怀揣着北大图书馆一位老师给的推荐字条，顺利敲开了燕南园侯仁之先生家的大门。还未来得及和侯老说上话，简朴的屋子里又迎来了两三个衣着光鲜的人。保姆给我倒了一杯水，我便静静地等候在一个小房间里，听着他们的谈话。
! x, Q2 p% f: l9 J% H& [% Y 来者中的一人，说找到一个权威专家可以治好侯老的腿疾，愿意为侯老引荐。侯老和家人自是十分欣喜，对来人道谢不已。那人又接着说，希望侯老出任他们协会的名誉会长或类似职务，给他们协会增光添彩。言辞之中功利心昭昭。
8 G! `; v3 b; ~% ` 侯老几乎没有犹豫，答道：这个事情我不做。然后让家人送客。当时还是学生的我也看得明白：这一送，自然是断了治好腿疾的好机会。侯仁之先生当然也明白，但他做得毅然决然。什么是一代大师的风骨，什么是问心无愧于天地，那一刻我看得清清楚楚。所谓大格局，所谓敬天、畏地、法人，无出乎此。
  E5 @  O+ f5 t+ A1 s# s* h0 h 我是一介普通人，离大师的境界尚远。我能做的，便是去除欲望中功利的、有违内心准则的部分，在急功近利的职场里做一个内心澄明的人，哪怕因此而丧失了种种机会。
& n% P& z( H# ?' Z3 t$ r' g 2009年，我辞去工作来到广东，与我的先生团聚。我知道，在这个进取型的社会里，有人有技巧化解所遇的瓶颈，也有人压根不会遇到那些瓶颈，所以他们会一直向上、向上，直到触摸事业的最高峰；而我不能，我承认我缺乏技巧，并且尊重内心准则，所以我激流勇退，选择让内心安宁的方式，尽管略有遗憾。
那天，我和先生走在人行横道上，行车路上并没有红绿灯，只有斑马线提示着司机减速。当一辆辆车毫无避让、甚至加速飞驰而过时，我先生说：“这些司机一点素质都没有。”我说：“因为他们在这个进取型的社会里变得浮躁，并丧失了对人、对事的敬畏之心，让欲望主导了行为。”这让我想起我第一个东家的董事长。我服务的第一家企业的董事长，在我离职之后第三个月被香港廉政公署拘捕，罪名是诈骗上市公司资产。在经历了5年的监禁生活之后，于三天前获释。曾作为他秘书的我，为之高兴的同时，也真心祝愿他在炼狱般的洗礼中收获了“敬畏”，重获新生。
我离开北大已8年，仍像当初那个忧国忧民的北大人一样，动不动就把自己的命运与国家、民族的命运联系在一起。我是那么以中国的高速发展而自豪，可我也想说，在千方百计谋发展的今天，人们能不能少些功利的欲望、多些敬畏之心？能不能让忙乱的生命稍作歇息，等一等落下了很远的灵魂？
站在今天回望，自入北大至今，时光已走过十余年。回头来看，十余年间也曾磨得一剑，无往不利；如今却不以之为荣。我宁愿再用十年，练一个剑胆琴心、任侠儒雅，书写一段有涵养、有价值的人生。
（作者为北大国际关系学院1999级本科生，2006级中国经济研究中心国际MBA。相继任职于创维集团、金地集团、泛海国际集团。现暂居广东。曾发表长篇小说《水泥座女人》。）
   

lyttonz119

水泥........女人.........维纳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