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你叫谁娘炮？

蝴蝶梦

Youtube上的这个视频，以一个14岁男孩的照片开场，他瘦弱，苍白，身高一米七，却只有88斤。

他的肋骨和锁骨很突出，深棕色的头发偏分，相对于脖子来说，头太大了。他张着嘴，好像被吓到了。照片中，他的身体有些模糊，可能是动了，似乎他无法保持静止，好让自拍的形象呈现。

这个配了电子音乐的照片集，名为"大卫·莱德在三年内的自然转变：14-17岁"。视频按照时间顺序，展示了男孩这三年的生活，包括他在家乡大西洋城海边的生活；他在宾州乡村参加夏令营；他在滑滑板，等等。他看上去弱不禁风，曲棍球教练叫他“娘炮”。这是大卫·莱德之前的照片。



视频播放到1分钟时，出现了一批新的照片——一系列健身时的自拍，记录了他的蜕变。随着照片的播放，这个瘦弱的男孩块头越来越大，肌肉也越来越坚实，就像是一个个套上的俄罗斯套娃。

在视频的最后，音乐逐渐增强，这是大卫·莱德健身之后的照片。



他现在身高1米88，体重170斤。

三年内，他长高了20公分，体重几乎翻了一倍。现在的他肌肉十分发达：有着傲人的胸肌，乳沟明显；三角肌则有着好看的纹路，块状的腹肌整齐排列，就像是冰格一样。

视频的最后一张照片里，莱德直视着镜头，露出挑战的神色，好像在说：“现在叫我‘娘炮’试试。”

在Youtube上，有无数少年记录自己从瘦削到强壮的健身历程，绝大多数都配着电子舞曲。许多男孩在12-14岁的时候就开始健身了。这些视频有着雷同的故事：瘦削的少年曾经痛恨自己的身体，现在开始传播健身和个人改变的种种好处。他们会发布健身和节食的视频，会在Instagram和Snapchat上秀新成型的肌肉，也会在社交媒体上互相交流，相约一起举铁，并分享经验。

对于大批瘦削少年来说，莱德的故事既是一种启发，也是一个努力的目标。自从去年8月上传视频后，莱德的视频点击量已经达到了500万，Youtube订阅量超过了11.2万，Instagram的粉丝也超过了5.26万。而且他外形颇具明星范，看上去就像是强壮版的贾斯汀·比伯。

莱德出生于爱沙尼亚，他的母亲妮诺23岁时从俄国搬至这里居住。莱德两岁时，父亲在码头一艘巡航船上失足落下，不幸去世。几年之后，妮诺带着儿子移民到了美国，她在这里开了一家咖啡馆。

像许多青春期小孩一样，莱德也对自己羸弱的身体感到不满。他记得在曲棍球队里，他是体重最轻的，在更衣室总是被嘲笑。他也痛恨穿泳衣，但是住在海边，这很难避免。

他说，成长的过程中没有父亲，并没有使他容易建立自信。

14岁时，莱德被诊断出患有脊柱侧凸，从那以后，他就在理疗师的指导下进行一些重量训练。但是关于他身材的各种嘲笑仍然在继续。莱德无法忍受，他开始在Youtube上寻找变强壮的方法，那时，他看到了很多人身材转变的视频，这些视频激励了他。

一开始，因为莱德太瘦了，所以他的进度很快。学校里的同学很快注意到了他的变化。莱德说：“当你开始健身并听到表扬，那会促使你更加努力。”

他退出了曲棍球队——妮诺说，他也不再帮家里做家务了——他把所有空余时间都投入到了健身之中。“说起来有点奇怪，但我知道，这是我毕生想做的事。”莱德说道。



莱德和母亲妮诺。

14岁的莱德给自己制定了严格的训练计划：“我会看Youtube上的健身视频，吃饭，去健身房，回家，看更多的视频，睡觉。如此重复。除了上学，我每天只做这些事。”

他的偶像是那些通过视频记录健身和生活方式的博主：23岁的Marc Fitt是法裔加拿大人，他经常发布晨间运动；Keith和Kevin Hodge自称“Hodge兄弟”，他们身材结实，发型相似，却满嘴粗话，他们经常拍摄自己吃美食的视频；Jeff Seid今年21岁，常说“哥们”和“操”，拍摄的视频多种多样，既有海边健身视频，也有在卧室里拍的问答视频。莱德说他迷上了这些博主。

2013年12月，莱德发布了第一个转变视频，记录了他前18个月的变化。2015年8月发布记录了三年变化的视频时，他已经成为了榜样。他在Instagram和YouTube上的评论区都是赞美和渴望，比如Peruvianwhiteboi这样评论：“嗨，哥们，我很愿意与你聊聊，我已经把你的视频看了无数遍。希望你能回复我。”

在莱德名为“卧推技巧”的视频下，有人留言寻求具体的建议：“蹬腿的时候，我的下背部有点疼，是我的姿势不标准吗？还是这是正常的？”

“特别不真实，”莱德说，“我现在都很难理解，大家居然真的愿意看我的视频。”

* * *

大西洋城一个晴朗的下午，莱德坐在母亲咖啡店外的一张桌子旁，那是一条安静的街道，远离主干道上闪烁的赌场广告牌。

今天和莱德一起吃午饭的是奎因·瓦伊塔尔，他的健身搭档。他们两年前在高中相识，那时莱德还在读高二，瓦伊塔尔读高三，是足球队的球员。现在，他们一起健身，一起吃饭，一起拍摄健身视频。莱德用视频赚来的钱买了新的单反相机，以改善拍摄的质量。

莱德点了一大盘蓝莓香蕉薄饼。他特别注意自己的饮食，也拍摄过几个关于食物的视频——通常都是一大盘早餐：热狗面包加鸡肉三明治，配上大份意面。他想让粉丝知道，除了保证基本营养，他们还需要摄入大量卡路里，来维持肌肉活力，尽管这些食物看起来不那么健康。

莱德说，作为一个健身者，他最大的劣势就是胃口。他从来都不是“大胃王”，小时候，他只喜欢吃糖，经常不吃饭。即使现在，有时他也会忘记吃饭。薯条也无法诱惑他，他宁愿吃水果沙拉。他说自己最遗憾的，是健身的第一年吃得太“清淡”了——大部分都是鸡肉、米饭和蔬菜。后来，他做了很多研究，意识到这样的饮食无法获得足够的卡路里，来增加肌肉。有时他会考虑在食物里加很多奶油（每盎司50大卡），或是一茶匙橄榄油（每茶匙120大卡），来帮助增肌。不过现在，他只希望能多吃一点。

瓦伊塔尔身高1米79，体重167斤，他不像莱德一样为胃口而担心。他点了六片法式吐司、两份炒蛋、两份薯饼、培根和一份全麦吐司，而这已经算是他吃得比较少的一餐了。前一天他们健身结束后，瓦伊塔尔点了一个双层芝士汉堡、薯条和一杯巧克力花生黄油奶昔（共2800大卡）。

在视频中，他们经常爆粗口，也会提出一些健身的建议，炫耀他们的肌肉。在一个名为“海滩有氧健身”的视频中，他们健身后来到泽西海岸，赤裸着上身坐船回家，看上去君临天下。



莱德吃饭花了一个小时——差不多是瓦伊塔尔的两倍时间——但他总算吃完了。瓦伊德尔指了指他的空盘子：“我太惊讶了。”

“我不咀嚼，也不会细细品味，”莱德承认，“我真的就是把食物切碎，然后吞下去，就像吃药一样。我甚至不会多想，就这么吃了。”

当然，类固醇比涂了奶油的薄饼更有助于增肌。但莱德发誓，他要用自然的方式塑造自己的身体，拒绝生长激素或任何非法辅助物——不管他多么想要它们。“我甚至会做吃类固醇的‘春梦’，”莱德说，“你总是充满力量，感觉特别好；你在健身房也比平常更能坚持；性格变得更为好斗、自信，也更有男子气概。”

《美国医学会小儿科期刊》最近有一篇文章指出，6%的青少年举重者承认，他们会使用增强表现的药物；11%使用其他增强肌肉的辅助药物；三分之一称他们会食用蛋白粉和奶昔来保持强壮。在网上，不少论坛充斥着询问哪种类固醇更有效的男孩。

长久以来，身体形象是美国女性常常讨论的问题，而美国医学会的研究发现，近18%的美国男孩“十分担心他们的体重和外形”；将近一半只关心如何增肌；三分之一希望在拥有肌肉的同时保持偏瘦的体型。

专家称，对于男孩来说，想要强健的身体是很正常的，而且举重也不会对健康有害。专家认为，这些人在健身房待着，总比其他娱乐活动好。“有些人迷恋派对，”莱德说，“而我们迷恋健身。”

杰德·史蒂文斯是治疗焦虑综合征的临床心理学家，他认为，当人们太在意自己的身体，以至于影响了日常生活，或承受太大的压力，这时候就危险了。如果有人因肌肉不够发达而无法坚持上学、工作，或无法与人保持正常关系，他则很可能患有“躯体变形恐惧症”（BBD）。

这种对外表的不健康追求对男性和女性有着相同的影响。史蒂文斯称，年轻人“离家去上大学，或是承受了一段压力很大，或荷尔蒙改变后”，躯体变形恐惧症会特别明显。

一些莱德的健身偶像过着危险的生活方式。Greg Plit是一位极限训练者，他常挑战户外极限，并经常发表鼓动人心的演说，37岁时，他在火车轨道上拍摄视频时意外身亡。Aziz Shavershian经常参加派对，他服用类固醇、抽烟，喜欢炫耀自己的体型能吸引无数美女，5年前他死于突发心脏病，年仅22岁。不过，莱德说，健身并没有占据他的整个人生，他在学校依然能够取得不错的成绩。他偶尔会取消去健身房的计划，去参加派对，但说实话，这种情况很少。他约会过几次，现在还是单身。他母亲开玩笑说，想要和她儿子约会，一定得去健身房。

“我只希望他能做出正确的选择，”她说，“目前为止，他做的事情我都支持，我希望未来也能保持这个状态。我不希望他使用任何类固醇。”

* * *

午饭后，莱德拿出自己的iPhone，浏览Jon Skywalker的照片。后者今年21岁，是一位有广告赞助的健身模特，他在Instagram上有18.6万粉丝。“有几次我看着他的照片，特别想试一试类固醇。”莱德咕哝说。

去年，莱德决定将自己的外形“变现”，成为一名专业的健身模特。健身模特要参加比赛，进行竞争，比赛由服装品牌和补充剂公司资助。收入则来源于在线售卖健身经验、私人化健身课程和营养计划。



要提升自己在这一群体中的知名度，莱德不得不和Skywalker这样的对手竞争。Skywalker因为他“精雕细琢”的外形而出名，他常常发出自己聚会、抽烟的照片，他和穿着内衣的女友摆出拍照的姿势——Skywalker是健身领域的超级明星之一。他一直公开在论坛上提出应该服用合成蛋白类固醇（兴奋剂）。

虽然莱德不使用类固醇，但补充剂是另一回事。他从健身包里拿出一个塑料盒子，内部有九个分格，每个格子里都装满了色彩亮丽的药片。在去健身房之前，除了使用典型的粉状补充剂，如 Jack3d、Ripped Freak和Hyper FX外，莱德和瓦伊塔尔还要服用不少其他补充剂。

其中有用来补充能量的咖啡因片；用来缓解健身疼痛或酸痛的布洛芬片；OxyLean和Full Power都是兴奋剂，其中含有1,3-二甲基戊胺（DMAA），这种物质在加拿大、英国、澳大利亚等至少七个国家都是禁止食用的，国际反兴奋剂组织则在2010年将此药列入禁药。在美国，尽管食品药物管理局（FDA）已有警告，但不少营养品和补充剂专卖店仍会出售DMAA。DMAA给人体带来的影响远高于咖啡因，与阿得拉 （Adderall）和利他能（Ritalin）的影响类似。食用DMAA会提升血压，并有可能引发中风、心脏病、精神疾病和死亡。



莱德吞下两粒DMAA，瓦伊塔尔选择了Yellow Bullet，一种刺激性极强的减肥药。两个人都把粉状补充剂冲到水瓶中。尽管DMAA极具争议，莱德说，这仍然是他健身前最喜欢的兴奋剂。“很多人不推荐青少年使用这种补充剂，但我们有些不同，”莱德说，“就像我们的人生，我们想成为大多数年轻人无法成为的人。”

莱德和瓦伊塔尔走到了健身房，去举重区的路上和几个哥们打了招呼。莱德选择了一个45磅的杠铃。“跟牙签差不多。”他边说边往上增加重量。

这家健身房位于大西洋城外，器材是鲜艳的黄色，墙壁上紫色橘色相间，并饰有棕榈树图案的装饰画，别具新泽西郊区的热带风情。这是周六下午，大多数器械还空着，不过自由举重区域却聚集了十几个肌肉结实的举重者。其中一位举的杠铃太大，挡住了他的整个脖子；另一位穿着尼龙黄色的背心，上面写着“健身大鳄”的字样。根据瓦伊塔尔的预测，健身房大概有40%的常客会服用类固醇。

今天，因为有我在旁观，莱德和瓦伊塔尔都发誓要打破自己的个人记录：莱德要打破585磅的举重记录，瓦伊塔尔则要打破470磅的负重深蹲记录。

莱德做了一下热身，逐渐将重量加至495磅，距离他个人最好成绩还有65磅。他再一次走近举重杆，检查了脚部的“相扑”姿势（即双脚分开的距离大于肩宽）。他屈膝，保持背部挺直，抓住了举重杆。他深呼一口气，企图举起来。

杠铃并没有动，好像有人把它粘在地上了似的。

“怎么回事？”莱德说道，他抬起头时，表情混杂着愤怒和迷惑。

他又试了一次。

仍然没有成功。

他在脑海里进行了一次系统的检查，想搞明白为什么离连个人最好成绩都达不到，更别说破纪录了。也许是姿势不对？也许是臀部最近持续的疼痛？也许是胃口不好导致的？

“我要给教练打个电话，告诉他我现在很想自杀。”他说。

他在开玩笑。也许是吧。

* * *

在更衣室，莱德和瓦伊塔尔站在镜子前，卷起他们的短裤，脱掉上衣，开始摆出各种各样的pose。三小时酷烈的健身之后，他们早已忘了硬拉时的失败。镜子里，他们的腹肌就像是雕刻出来的，大腿形似卵石，胳膊和肩部就像四驱车的轮胎一样饱满。



他们马上拿出手机开始自拍，一会儿，莱德就会把这些照片分享给他的追随者们。莱德说，回想起来，举重是他人生中的最棒的事情了。举重给了他生活的目的，让他得到了同伴的尊重，甚至还收获了一份有潜力的职业。

“当我一开始健身时，”他说，“所有人都嘲笑我。”

“他们会说：‘你太瘦了。’现在他们绝不会这么说了。”

和大部分青少年相比，他已经够强壮了。现在，那些骨瘦如柴的小孩都想成为他。他母亲的朋友开玩笑问他有没有女朋友。他不再介意在海边赤裸上身了。

但莱德仍然是自己最大的敌人。有时候他面对镜子，依然能看到当年那个想成为勇士的小男孩。

出了健身房，他在思考接下来的大餐应该吃什么。也许是德国香肠碎配意面，也许是母亲留下的剩菜。

“我要找到一个办法，保证每天摄入1万大卡，我希望自己的体重能够达到290斤，”他开玩笑说，“但是这不可能，无论我吃什么药，我都做不到。”




该贴已经同步到蝴蝶梦的微博

蝴蝶梦

如果无法播放，请点击此处在新窗口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