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梦 发表于 2013-1-5 07:47

关于底线问题

作者:闾丘露薇
每个学期给新闻系的学生上课,总是要遇到这样的问题:如果日后工作,现实和课堂上学习的东西对立和冲突,该怎么办?
其实这也是我一直在问自己的问题,也经常被采访我的同行们问到:作为一个媒体人,如果现实和理想产生对立和冲突,该怎么办?
我没有办法给学生们答案,我唯一可以分享的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会设定一条底线,只要不触线,那我会继续坚持在这个行业,这个岗位,因为我会觉得,坚守的付出,比离开,对这个社会更有帮助,因为我还存有希望和期待,期待自己还有其他人的坚守,可以一起把底线慢慢的推高。

如果说,十八年前,当我开始媒体人这份工作的时候,我的底线只是不说假话,那现在,我的底线设定在尽量多的说真话。这样的底线很卑微,我知道,也因为这样,会遭遇很多人的批评,认为过于犬儒,但是每个人努力的方式不同,有的人选择对任何事情都不沉默,有很多同行的底线比我远远要高,我敬佩他们,但是此时此刻,我接受了被动选择对有些事情保持沉默的现实。
我知道我的选择让我可以安全一些,也知道我的选择让我被很多人看不起,我没有后悔过我的选择。我希望有一天,我的底线可以提升,而且我也相信会有那样一天。但我知道一点:底线的改变只有向上,不能够向下,因为一旦突破,只会一低再低,一个人也就再也谈不上原则。如果,一旦底线被突破,我会怎样?我说过,我会离开,因为那个时候的坚守在我看来已经毫无意义,只剩下虚假的自我欺骗和幻想。
遭遇理想和现实的问题,在中国内地,来自于权力对媒体的监管,而在其他没有新闻管制的地方,会来自于资本,当然,很多时候,资本的背后,依然是权力。
看到对当年香港亚洲电视六君子之一的前辈的采访,他说了一段非常有意思的话:那时社会气氛、经济情况不同,我肯定会找到工作。如果换了今日,辞职3 年也找不到工作,我或者会後悔!
在这个过来人眼中,君子和英雄,也许都要靠时势来造就,不过也确实没有错,对于一个新闻人来说,底线可以设的多高,自己的勇气可以有多少,需要公众和社会的支持,只有这样,才能够和权力以及资本抗争。当年六君子辞职,每个人都有好几份工作追着他们,但是如果放在今天的香港,老板们只会避之不及。
这很可悲吗?确实,就好像当美国的同行们在抗争默多克的扩张的时候,读者们并不在乎,一些资深的同行选择离职,就好像在大海里面滴入的一滴水,掀不起波澜,但是我知道,他们这样做,是因为一些事情,已经触及到他们底线,留守,只会改变自己。
其实媒体就是社会的一部分,社会毛病同样会反映在媒体身上,要改变媒体身上的问题,媒体之外的人如果不参与,那注定敌不过资本和权力。
虽然在微博上,媒体人,学者,法律界人士等等,关注着南方周末的新年贺词事件,但是我真的不知道,距离社会的大多数,到底还有多远?如果这算是一条底线的话,是不是能够坚守?如果不了了之,然后会怎样?主管官员是否明白,已经慢慢提升起来的底线一旦被突破,那对于一家媒体意味着什麽?

蝴蝶梦 发表于 2013-1-5 07:48

《南方周末》新年特刊被广东省委宣传部改动一事,被该报记者通过微博抗议后,昨天在互联网上已是沸沸扬扬,一些境外媒体也关注到此事。互联网上有不少意见领袖支持《南方周末》编辑部,微博上还出现以该编辑部落款署名的措辞强硬的声明。这样的公开冲突在中国媒体中相当罕见。

实事求是说,重大报道接受官方的某些意见,这样的经历中国很多媒体都有过。官方对媒体的重大报道做些具体指示,这是中国新闻管理时而穿插的一种方式。总体来看,中国的新闻报道越来越开放,来自官方的具体指示似呈逐渐减少的大趋势,但与此同时,媒体管理的大结构没有变。

《南方周末》的这件事,是媒体管理模式遇到挑战的突出例子。这种挑战其实一直在积累。长期以来,很多媒体针对政府部门的指示打“擦边球”。官方和媒体都挺累的。微博的出现,给媒体记者提供了额外阵地,不断有宣传指示或执行过程被捅到网上,出政府部门的“丑”。这次事件目前不很清楚是《南方周末》整个编辑部的正式行为,还是几位编辑的个人行为。

中国的社会现实和媒体治理环境都在快速变化。社会多元化推动了思想多元化,西方价值观影响了中国很多知识分子,对舆论界的影响尤其大。与此同时,中国市场化媒体在体制上也纷纷脱离事业编制,它们竞争激烈,生存环境严酷,媒体人境遇也大不如前。让基层媒体人有“大局观”越来越难。

在国家大的路线方针框架下,以及在现有管理体制下做探索创新,这对很多媒体人缺少吸引力。媒体人更流行的探索是如何使“普世价值”在中国的落地最大化,以及在这个过程中实现媒体的利益。很多人对这样做的“正义性”坚信不疑。

中国处在社会转型期,不可否认,一些媒体人对“普世价值”的推崇,成为促使中国进步复杂合力中的推力之一。中国治理难就难在如何管理那些常常是错综的、甚至南辕北辙的各种力量。

现实或许是,老的媒体管理体制不可能原封不动继续下去。时代在前进,管理需要与时俱进。中国传统媒体和新兴媒体有了千丝万缕的交叉和联系,人员流动性大得惊人,从业者实现利益的方式也早已突破了传统,而且中国境内外的媒体也有了很方便的互动。传统管理已经装不下如此庞大的复杂性。

然而无论怎么管理,中国媒体不可能成为同西方一样的媒体,这应是中国所有媒体人选择入这个行时最基本的判断。中国的政治体制与西方不同,媒体无法脱离国家政治现实而单独、浪漫地存在。媒体是中国改革最活跃的因素之一,但它的摆动幅度不可能是无限的。

中国媒体需要走一条富有本国特色的发展之路,契合国家走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道路。这是中国媒体的唯一现实之路,也是光明之路。其他的路都是幻想,根本走不通。

在互联网2.0时代管理媒体是件很难的事。因为很多人认为任何“管理”都是对“新闻自由”的干涉,就像互联网立法一样,在舆论场上很容易受到抵触。

有效的媒体管理不能仅仅依靠权力,还需要从业者对管理的必要性达成基本共识,很多管理目标需通过媒体的自治来实现。官方需要为创造这样的共识多想办法,多下功夫。

希望《南方周末》的这件事能对管理部门,也对媒体从业者们都带来触动。中国要继续前进,决不是通过简单的管理或者简单的对外模仿就能实现的。我们得接受这几代人不得不纠结、反复探索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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