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惶庞麦郎
庞麦郎,原名庞明涛,网络歌手,因《我的滑板鞋》走红。从一无所有到一曲成名,意外走红让他喜悦,也让他惊惶。
把自己藏起来
「你们谁最好看?可以把她介绍给我吗?」以《我的滑板鞋》一歌走红网络的约瑟翰·庞麦郎先生在QQ上问。接到采访邀请后,他把《人物》所有记者的微博关注了一个遍。
「最好看的已经结婚了。」记者说。
「那你怎么样?」他补了个笑脸。
「……还可以吧。」
「那你来上海我们再说。」他同意了。当天凌晨3点,他给记者打电话,说睡不着要聊天,不陪就取消采访。聊到5点,他想挂了,因为「我要看电视了,《西游记》要放了」。
第二天,见到《人物》记者后,庞麦郎收起了此前的戒备,没再要求查验记者证和身份证,也没再提接受采访要收费。他的头发板结油腻,弓着身子站在上海普陀区的街道十字路口,羞涩得似乎想把自己藏起来,抠着手说,「去我酒店吧先。」
一推门,一大股食物腐烂、被单潮湿的味道。他挺不好意思,招呼服务员来打扫。
房费每天158元,位于转角,不足10平方米,没窗,大白天也得开灯。床脚的被单上,沾着已经硬掉的、透明的皮屑、指甲、碎头发和花生皮。唯一的板凳上堆着他的褐色牛仔布大包。房间的床头,他郑重放了一张歌单,选了5年来写的10首歌,打算出专辑用。
在上海待了半年,庞麦郎的活动范围是一个以小旅馆为中心,半径200米的圆。他没电脑,不会用手机连WiFi,醒了出门去网吧聊QQ,谈找上门的商演生意,没生意时就打连连看。吃饭叫外卖,回到房间,打开电视只有法语频道能看。他不懂法语,仍坚持收看凌晨5点播出的法语动画版《西游记》,这是他夜里唯一的娱乐。
他拎来一袋生花生叫记者吃,然后径直去了洗手间,隔着半透明的玻璃门,一边蹲坐在马桶上一边说,「我要上封面,必须在最前面,拍照也必须把我拍得帅,你不要跟我耍花招。」他要求穿着身上这件价值100多元,买于夜市的花衬衫为封面拍照。
女服务员正在把旧床单扯下来,一抖,毛发、皮屑泼泼洒洒散在空气里。他起身,冲水,马桶剧烈抖动。
庞麦郎藏身在这家小旅馆里,躲人。此时距他凭借「神曲」《我的滑板鞋》爆红网络已有小半年。这首歌写的是一位少年苦寻后买到心爱的滑板鞋的快乐,歌词离奇,曲调混搭,唱腔带着浓厚的陕南口音。
他的经纪公司、父母、老朋友,都在找他。「我火了成了肥肉了,哪个都想来割一刀」,庞麦郎说。他频繁换手机号,谁也不见。在上海,跟他接触最多的是旅馆前台—他不会开热水,每次都叫前台帮忙。
用力找前途
庞麦郎本名庞明涛,35岁,陕西汉中人。成名后,他接受视频采访。「主持人一问,他就说他是台湾人,是90年的,我们都傻了你知道吗?」庞明涛签约的华数唱片的经纪人李希告诉《人物》,艺人改小年龄很常见,但庞明涛没和任何人商量,就改小11岁,有陕西口音却说自己是台湾人,让公司骑虎难下,不得不帮他打圆场。
老家熟人频繁在贴吧发帖,证明他是汉中人。面对媒体质疑,庞明涛撑不住了,改口说自己祖籍台湾,大陆长大。
此刻,猫在旅馆里的庞麦郎依然对自己的过去讳莫如深,以「这个我现在暂时还不能告诉你」回答所有问题。直到《人物》记者说起汉中是平原,务农相对轻松,他才猛拍大腿,回忆道,「根本没有!很累!」他身体瘦弱,夏天酷热,还得下田割水稻,再把稻穗一担担挑到晒场。「简直要我命。」他拍拍自己的肩,「你看我担不担得起嘛?我不是搞种地的。」
剥着花生,他渐渐松弛,说自己其实在陕西汉中宁强县南沙河长大,此地夹在大巴山和秦岭之间,是古蜀道的入口,「特别穷」。
庞明涛从小在姑姑家长大,自认「读书很用力很乖的」,但因家境和成绩不好,很早就退学了,也不讨人喜欢。聊到家人,他紧皱着眉,把头埋在膝盖上,「不说他们,没好的人。」他成名后,儿时玩伴庞志斌在贴吧发帖,骂他「想红想疯了」。「他小时候就是个拐棒子(脾气古怪),」庞志斌回复《人物》记者私信,「他唱的啥玩意?土得一逼。你们还采访他?!!」再不愿多谈。
庞明涛说,自己那时「最好最好的朋友」是姑姑家的奶牛。喂牛时他蹲在一旁看奶牛吃草,一看一下午,「吃得特别快,边吃边屙,屙起来一大坨一大坨的。」聊到奶牛,庞明涛不再绷着,露出少有的天真兴奋的神色,他猛拍了下手,「牛奶真的太好喝了,我该给奶牛也写首歌的,我之前怎么没想到呢!」
他干不了农活,被人瞧不上。2008年,他决定进城「找前途」。先到宁强县,他干不了电工、贴地砖这样的技术活,搬砖又觉得吃力。很快又去了汉中,他在一家 KTV落脚,工作是切果盘,每天从下午4点做到凌晨4点。「切最多是西瓜,切成一条一条的,有客人线什么的坏了,叫我们进去修一下。」
在歌词中,他将汉中称为「魅力之都」,有他从未见识过的好事:2000元的月薪,「别人不一定有」;下午开业前,经理组织所有人在门口列队拍手、跳舞、喊口号,他觉得「挺有意思」;没生意时,他会与同事悄悄溜进包间,调低声音唱几首歌,他最喜欢刘德华的《天意》:「谁在乎/我的心里有多苦/谁在意/我的明天去何处……」
有一次,庞明涛偶然点到一首迈克尔·杰克逊的歌,被震撼了,「我就觉得太潮了,非常国际化!」听同事说杰克逊「一首歌可以卖大几十万」后,他觉得「这个事情我肯定能做成」,暗暗立志要做「中国最国际化的歌手」。
晚上回到宿舍,工友们蹲床上抽烟打牌,庞明涛不理他们,盘腿面墙而坐,把一个小学生小字本放在膝盖上,写歌,一首接着一首。《我的滑板鞋》就写于这个时期,歌词中「在这光滑的地上摩擦/摩擦/似魔鬼的步伐」,灵感来自杰克逊的太空步。他小心翼翼地隐藏自己的野心,怕丢了工作,也怕同事们「只会笑我」。
《人物》记者通过QQ空间找到他那时的工友郑军,郑军客气而谨慎,「他歌我也欣赏不来,你们别害他……他有现在挺不容易的。」他记得庞明涛曾在宿舍表演过一次「太空步」,写歌「写了厚厚一本子」。
庞明涛写了《打吊针》(后改编为《摩的大飙客》):与工友在工地上比赛骑摩托,受了伤去打吊针;《西班牙的牛》:幻想自己是西班牙斗牛士,斗牛时抱着必胜的决心……歌词情节多与打工经历有关。
2013年2月,庞明涛已经攒够了十几首歌,觉得「汉中发展小」,没朋友,他决定离开,随身带的牛仔包里,只有一张脏得看不出花色的床单,和写满歌词的小字本。
坐了18个小时的硬座到北京,一下火车,庞明涛立马去网吧,搜「录音棚、专辑」,找录音公司地址,一家家抄在小纸片上,挨个去看,最后选定一家,交了6000块钱,是他自2008年来攒下的所有积蓄。
他不会租房、不信任中介,没地儿住,夜里只能去网吧,一把接一把玩连连看,把自己累得精疲力尽,用床单裹住头,才能斜躺在椅子上睡着。7月,连去网吧上通宵的钱都没了,他就在公园背风处的长椅上凑合一晚。
庞明涛一个人抵挡着整个世界。他怪家人「不懂我的理想」,绝少与他们往来。电话那头,庞明涛的父亲对《人物》记者谈起儿子,语带无奈,「我真的管不了他,也不知道他是咋想的,真的,都不懂。」他的母亲就在一旁,疲惫沉默。旧友在QQ上问庞明涛最近在哪儿,他回复「不关你事」。他把身体不好归咎于政府,2012年,他在QQ空间写道,「中国政府荼毒人心,手段残忍毒辣,毫无人性,从2008年至今本人一直在药物中痛苦挣扎」。
一次他掉了20块钱,去朝阳区一家派出所报警,闹到半夜,坚决不走,要求民警必须把钱找回来。民警只好给他手机联系人挨个打电话,找人把他劝回去。这次经历对他打击很大:他过去经验里,老家唯一能信任的只有「要跟我耍」的奶牛,城里唯一信任的只有警察。现在,连警察也在敷衍他。「太坏了,都是坏人,所有人都在骗我,想利用我名气搞钱。」他回忆道。
「谁要是算计我,他还没有出手,就被我看透,我就会让他死无葬身之地。」庞明涛捏拳,做出恶狠狠的样子,用戏剧性的口吻说。
捧红了,跑了
录音公司没做出他想要的「飙高音、高大上」的效果,参加选秀全部落选,家人催他回去,庞明涛又气又悲。
直到2013年9月,庞明涛熬来了机会。北京华数唱片公司举办一场选秀活动,他到场参加。华数运营总监嘉霖回忆,庞明涛「穿得挺破的,身上还挺大味儿」,上来就要公司给他「打造一首国际化的歌曲」。
李希说,华数看中了庞明涛的草根气质,最终与他签下一张6页纸的合同,决定赌一把:投入「超过百万」资金包装《我的滑板鞋》。6名企宣,24小时3班倒,买「摩擦」、「时尚时尚最时尚」的关键词搜索,把歌曲热度顶上去;请大V段子手写段子造势;编曲、花3天时间录歌,在数百个小样中拼凑剪辑出最终版本。一切都为的是「制造出他是自己火的感觉,特别神秘,但又没包装的这种(效果)」。
唱歌音准极差,出道年龄太大,支撑庞明涛的信心从何而来?李希分析,庞明涛完全不懂艺人的运作模式,不知道自己的劣势。另一方面,「我们见太多了,有的草根就有那么偏执,就需要个念想做支撑」。
「(录歌)最痛苦的是什么你知道吗?他每一遍,每一遍都唱得不一样,完全没有调子。」李希说。庞明涛接受采访,张口就问记者要钱,擅自改年龄和籍贯,也让她头疼。
春节,庞明涛踌躇满志回老家,花200块拍了组艺术照,要求影楼把他眼睛PS得大一点,做专辑配图,还给自己起了艺名,「约瑟翰·庞麦郎」。「出道就不能用本名嘛,而且以后我到国际上,就不用改名了,现在的名字可以直接改成英文名,也像日本名。」他对《人物》记者解释说。
运作半年后,2014年6月,《我的滑板鞋》如愿火了。尽管很多人抱着调侃奇葩的态度在谈论这首「洗脑神曲」,但庞明涛由衷地相信,受欢迎是因为自己唱得好,打动了人心。「国内现在没有我唱的这种风格的,很珍贵的,而且我很帅。」
刚成名时,庞明涛很激动,每天在QQ空间分享自己在优酷、虾米上的歌,把影楼拍的PS照片给公司,要求马上做专辑。7月份,他的想法开始起变化,骤然成名让他陷入更大的恐惧之中:公司接了大量通告,他担心自己形象不好被嘲笑,不想去,又必须去。个人和公司二八开的分成比例更让他气愤,「简直是把我当奴隶!」
偶然发现华数注册名称为「传媒文化公司」而非唱片公司,庞明涛彻底怒了,「我又被骗了!简直个骗子!明明是文化公司怎么可能给我出专辑?」
他如惊弓之鸟,再也受不了「被骗」的感觉。他立刻关机,扔掉电话卡,跳上了去上海的火车,发誓再不踏入北京一步。换号前,他还特意安抚公司,「我就是压力太大了,散散心就回来,这几天你们不要找我。」
李希也崩溃了。华数原本已经为庞明涛签下200场夜场演出,每场5万元,他一走,所有演出通告全黄了,华数还得赔钱。「你说好不容易把他打造出来了,居然跑了。他以前老说你要是骗我,我就告你我就告你,以为他挺懂法的,谁想到他完全没法律意识。」李希说。根据合同,庞明涛再不回京履约,将面临巨额索赔。
庞麦郎在虾米音乐为他拍摄的MV中出镜,他要求其中一定要有外国人
很孤独很寂寞
庞明涛蜗居在上海的旅馆房间里,想象不到的名利滚滚而来,他觉得自己「能搞定一切」。他有5万粉丝的认证微博被华数管着,自己的小号微博关注数不到100,上面写着手机号,以此接商演:为某连锁旅馆开业站台,一天2万;在Chinajoy唱歌,两天4万;尽管看不太懂合同,一首歌也已经以25万的价格卖给了成都一家游戏公司。
他没法判断哪些机会对自己更好,就立下规矩:只接商演,即使有恶搞性质也没关系;绝不上电视,看的人多容易「破坏形象」;宁住旅馆不租房,因为「不晓得再待几天又要走了,又要去哪儿发展」。
北京卫视邀请他录节目,他以「我要在国际上推广汉语歌曲文化,不能上你们这种地方台」为由拒绝;东方卫视请他参加「跨年演唱会」,他的条件是「除非给我单独开演唱会,做直播」;央视一套《开讲啦》邀请他做嘉宾,他听说主讲人邓紫棋是1991年的,提出「她91年的都可以做主讲人,我90的凭什么只能做嘉宾?」也拒了。
庞明涛很在乎「国际化」。拍MV,要求必须有外国人出镜,制作人李达只好找维族女生充数。为演出歌词中「我的妈妈问我/今天怎么不开心」的场景,李达想找个阿姨扮演他的母亲,他听了大怒,以弃演相挟,「那个女的不是我真正的妈啊」。他担心,以后到国际上带母亲一起走红毯被狗仔偷拍,粉丝发现MV里不是他亲生妈妈,会觉得他是骗子。
他对台湾身份有类似的执念。听说百度百科的出生地被改回汉中,他大为光火,用脚狠狠蹍碎了地上的花生壳,「他们就是嫉妒,在搞我!」优酷曾热捧他的歌,2014年春,双方本想合作拍视频,但他一听说是策划去台湾「寻找故乡」,就把编导拉黑了。
他能坦然地说出有违事实的话—即使这能被人轻易戳破。他指着《人物》记者笔记本电脑上台湾地图的最上端,为自己作证,「这是基隆,我就在这长大。」「那是台北。」「哦……那我是在台南长大的。」他快速虚指了一下,然后用力按了屏幕几下,想关掉页面,但失败了—他误认为这是可触摸屏。然后突然火了,摔了电脑,机身边缘被磕出一个小坑。「这就是你采访大明星的态度?你是查户口的吗?」
担心偷拍被拍丑了,庞明涛出门总戴着一个皱巴巴的、用了很久的蓝色一次性口罩。出于同样的担心,他要求采访也在旅馆房间内进行,采访中他的情绪骤起骤降。「你不拿我当朋友吗?我都拿你当朋友。」「我很孤独很寂寞的,只能每天都蹲在旅馆创作。」
他自称没谈过恋爱,喜欢长头发、温顺的女生。他拒绝了许多好机会,但主动配合了相亲网站网易花田的软广告,希望能借此找到女友。他想不通,「为什么一个给我打电话的女粉丝都没有?」
在最新创作的《肮脏的恶魔》里,他写道,「我想牵着你的手,走在便民街的路上,边走边吃泡馍。」网络上疯传一张他与「老干妈」陶华碧的「情侣照」,他生气地澄清,「她那么老,怎么可能跟我是情侣?」
采访次日,与《人物》记者走在街上,一个胖男生突然冲出来,「妈呀,你就是庞麦郎吗?哎呀,我是你的超级大粉丝!」庞明涛点点头,很受用,合影完,他卷着舌头说「thank you」回应对方的「 I love you 」,转头问记者,「我发(音)对了吗?」
他邀请记者去一家名叫「巴黎春天」的KTV唱歌,他从没来过这里。在汉中的KTV切水果时,他曾渴望能有一天在KTV唱自己的歌。一出电梯口,整层楼正好在放《我的滑板鞋》,他先是得意,继而生气,觉得版权受到侵犯。他考虑了一下,要不要报上名字以求打折,想到「明星要维护形象,要低调」,放弃了。
在包间里,他点了两次《我的滑板鞋》,两次唱得音调完全不同,也都跟MV里的音准合不上,他靠在沙发上,渐渐松弛,长期浮现在他脸上的惊惶和用力过猛的神色,渐渐消失了。无人喝彩,他为自己按响了屏幕上的「欢呼」键。
本文首发于《人物》2015年1月号,此为完整版
来源:人物 微博上看到后表示非常无语。。。真相竟是如此。。。 昨天的朋友圈让《人物》杂志一篇《惊惶庞麦郎》刷屏了。由此引申的讨论,也趋于两极。
捧的说稿子挖掘了大量猛料,落笔也勾勒出真实的庞麦郎。骂的,大体用四个字概括,“以笔杀人”。
说实话,第一遍读完,我的感受也比较矛盾。一方面能看到记者采访时的用心和努力、写作上的精明和技巧。另一方面,却有一种直感:作者的年纪应该很轻,人生想必还很顺利。
后来相识的朋友告诉我,作者是94年的女生,忽然有点理解。和作者并不相识,不好妄下判断,还是说回稿子。
很多评论说,作者在文中抖落庞麦郎的诸多反常,充斥着一种“优越感”。有些将这种“优越感”归因于社会阶层,有些则说是文化知识的差距。我觉得还不准确,未必是“优越感”,而是一种对立感。自始至终,作者和庞麦郎保持着明确的心理距离。
虽然前往庞麦郎寄居的旅馆,细致地观察、描写“食物腐烂、被单潮湿”,“透明的皮屑、指甲、碎头发和花生皮”,让人觉得,作者是认真且费心的。而有一些段落,比如“女服务员正在把旧床单扯下来,一抖,毛发、皮屑泼泼洒洒散在空气里。他起身,冲水,马桶剧烈抖动。”则让人觉得,一个女生,为了采写,也是蛮拼的。
这是真心的表扬。但看到下面的引文,我心里不太舒服。
他指着《人物》记者笔记本电脑上台湾地图的最上端,为自己作证,“这是基隆,我就在这长大。”“那是台北。”“哦……那我是在台南长大的。”他快速虚指了一下,然后用力按了屏幕几下,想关掉页面,但失败了——他误认为这是可触摸屏。
然后突然火了,摔了电脑,机身边缘被磕出一个小坑。“这就是你采访大明星的态度?你是查户口的吗?”
不舒服不是因为笔记本电脑摔了,觉得肉痛。而是因为,台湾地图是几个意思。作者在文章里多次提到庞麦郎说自己是台湾人,事先想必也做过功课。如果笔记本电脑上的“台湾地图”也是采访的准备,这鱼钓得,脱离了采访的本意。
我知道,太多记者前辈会说,撬开采访对象的口有太多技巧和方法。甚至有一些,还会祭出公共利益的旗帜。但我总坚持,手段不正确,则目的无意义。何况,庞麦郎的荒诞与否,除了满足公众的好奇心,还有哪些和公共利益直接挂钩?
这篇稿子中间,很多料此前听人传过,但未经证实。比如庞麦郎的音乐水准,比如商业运作。作者帮助证实了,这是很好的素材。
除此之外,这不是一篇足够客观的报道,因为作者和庞麦郎都没有进入一个沟通的状态。我相信作者关乎庞麦郎的一切描述都是真实的,但那种自卑、粗鲁乃至胡言乱语,一定不是庞麦郎的全部。或者说,“惊惶庞麦郎”,其实是他面对媒体时的样子。
之于庞麦郎这样的采访对象,要进入其内心世界固然很难。但写出其中一面,就大量铺陈、强调,也失之偏颇。《惊惶庞麦郎》有些急于证明庞麦郎是一个自卑、古怪甚至有精神问题的人,并希望通过他身上的特质、举止,映射当下中国小镇青年的荒诞现实。
问题是,除了窥斑见豹的作者见闻,外围的采访是否充分?和庞麦郎是否有过多次联系的努力?究竟有哪些原因令庞麦郎,或者庞麦郎们,变成现在这样?
关于这些,稿子里并无充分展现。那么,满足读者的好奇心之后,这篇稿子还有哪些“剩余价值”?
如果只让读者看到庞麦郎的“病”,为“病症”的冲突和乖谬所吸引,而忽视了致病的根由,只能说,稿子还有很大的上升空间。
知乎的magasa举了何伟的例子:“他特别厉害的一个地方,是让细节自己说话,而不是走出来代替细节说话。(《惊惶庞麦郎》)这篇报道有些地方就让人觉得,作者非常主观地希望诠释那些细节——结论我已经有了,细节只是我找来的证据。但我们读何伟的文章就不会有这种感觉,细节都在那里,可结论需要你自己去总结。”
当然,这些只是纯理论层面的探讨。换我去采访庞麦郎,估计会比作者做得差。但我总觉得,对采访对象的尊重,对复杂背景的剖析,对纷繁表象的宽容,背后,是对世界的理解和温存。这不是一个虚无的道德问题,而是每个人都可能的经历。
所以我会说,作者应该还年轻。而从这篇稿子呈现的写作技巧和天赋来看,成长的美好,也十分可期。
今天看到一篇《一个消费精神病人的社会是可耻的》。帽子扣得太大。但任何时刻,嘲笑庞麦郎都是容易的,而理解庞麦郎,则太过艰难。
来源:傅踢踢
页: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