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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限运动] 邹市明:拳击如绅士,有城府、无恩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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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十年《功德圆满》

    发表于 2017-2-3 11:4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文/雷晓宇



    前阵子,我带了一本《李小龙传》去见邹市明。他今年34岁,是唯一拿过奥运金牌的中国拳击手。而且不是一块,是两块。这还不够,他还要挑战自己,在美国拳坛打出一片天地。

    我把那本书送给他,其实是想问他一个问题:“李小龙能得到美国人的认同,不只因为他能打。他在华盛顿大学上过哲学课,有他的武术哲学。你有你的拳击哲学吗?”

    邹市明一愣。他试着回答我的问题,但他不太会说话,最后却给我讲了两个故事。

    在他还没出名的时候,有一次上台打拳,和一个南美人打。上台之后,两人心照不宣,游龙戏凤,谁也不肯第一个出招。虚晃一招,浅尝辄止,你不出手,我也乐得绕圈子。

    对方是一个比邹市明更加年轻的人,熬到比赛快结束的时候,他忍耐不住了。邹市明瞅准机会,一拳打中他的肋骨。

    其实,这一拳不重,只要他继续闪避,便没事。但年轻人血气方刚,岂能受辱?

    南美人的第一反应就是还击。还没看明白对手的空当,他就凭着一股子刚猛劲打过来。

    “打拳要有城府。人家用招数逗你,你要是这点气都沉不住,立刻就要还手,那么,在这种情绪下面,等于把自己的弱点敞开给对方看。”

    南美人输了。

    另外一个故事发生在最近。邹市明每天都在洛杉矶的一家拳馆练习。

    陪练是一位前职业冠军,拿过两条金腰带,可是他已经40岁了,状态下滑,又刚刚有了孩子,生活负担很重。没有比赛,就没有收入,他只好靠陪练来补贴家用。

    有一天上午,邹市明和他做对抗练习,被一拳打到左眼,旧患复发。在邹市明的职业生涯里,这样的情形曾经发生过无数次。每一次,只要他闭一会儿眼,缓一缓,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画面就能恢复正常。

    可是这一次,陪练下手确实狠了,邹市明好几次闭眼,又好几次睁眼,眼前还是一片模模糊糊、影影绰绰。两个拳台,两个对手,四只手,无数根拳绳。

    邹市明慌了,一个人退到拳台角落,背对所有人。
    “那一刻,我不知道我脸上是汗还是泪。我这个岁数,曾经无数次想过,我会在哪个时刻退役。我想,如果这就是我退役的那一刻,我会怎么样?”

    几秒钟之后,他转身,继续练习。

    “那天打完之后,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我还是跟他一起换衣服,一起说笑话。拳手没有恩怨。他如果不够狠,下次我就可能在台上被打。”

    他还是非常努力地想要回答我的问题:“如果说拳击有哲学,我的哲学就是,拳击是一项绅士运动。什么叫绅士?绅士就是,有城府,无恩怨。”

    1

    邹市明是个小个子,但他喜欢把自己打扮得酷酷的。黑色皮夹克、黑色紧身牛仔裤、黑色闪金边的球鞋。不说话的时候,他很严肃,但一说话就笑,腼腆极了。

    老实说,他看起来像是个涉世未深的男孩演唱团体成员。

    不论是光着一半脑袋的摄影师,还是五大三粗的摄影助理,甚至留着络腮胡子的服装编辑,哪个都比他更像个拳击手。

    这位不像拳击手的拳击手,他正盘起一条腿,试图把自己陷进房间里唯一的沙发。这样一来,他受过伤的腰能感觉好一点儿。

    拳击手是个有悲剧色彩的职业。不过,作为这个国家有史以来最伟大的拳击手、两届奥运金牌获得者,邹市明却是个快活的人。18天以前,他刚刚拿下了转战职业拳坛的六连胜。这是他在将近两年的职业拳击生涯中,第一次打满12回合。为了庆祝这次来之不易的胜利,邹市明为自己购买了一份昂贵的礼物:一副价值16000元人民币的墨镜。

    “我媳妇儿说,啊,这么贵啊。”他从黑色的盒子里掏出黑色的墨镜,戴上,照了照镜子,“我说,我的眼睛已经受了这么多苦了,找个好东西保护起来嘛。”

    伤口仍未痊愈。左眼一片淤青,只能睁开一半。已经不疼了,但缝了三针的地方,还有半个月才能拆线。线头边上,有一块浅浅的印子,那是他人生的第一块伤疤,小时候被女孩儿抓的。

    “我感觉我太对不起这半边了。”他取下墨镜,笑了,“受伤全在这边。”

    澳门威尼斯人酒店,金光决赛,已至尾声。拳台就像一块越烧越烫的烙铁,烙铁上的两个男人,叫人揪心。邹市明放低重心,移动步伐。突然,对手打出了一记凶狠的右勾拳,正中邹市明的左脸。有那么一秒钟,他的整个头颅都几乎跟着一块甩了出去。

    “这是你被打得最惨的一次吗?”
    “是。上一场比赛,我把那个哥伦比亚人打开了花,我还在想,不知道哪一天会轮到我。结果,真的下一场就被打成了这样。拳赛就是这样,出来混,肯定要还的。这就是一个江湖,一个人生。”

    瞬间,邹市明的左眼肿成了一个紫色的馒头,只剩下一条线。

    “视线很模糊。但我们打拳靠感觉,闭着眼睛都可以打。”

    邹市明和泰国人挤在拳台一角,顶着头,抱作一团。几分钟后,裁判把他们分开,举起了邹市明的右手,宣布他以点数获胜。粉丝和记者一拥而上,他肿着脸,流着血,笑了,对镜头喊了一句夹生的英语:“Baby,thank you。”

    还不到扬眉吐气的时刻,但这场比赛过后,邹市明总算可以发泄一下了。整整17个月过去了,他的职业化努力始终没有得到业界的彻底认可。就在他刚刚比赛的时候,一群职业拳击的教练、体能师和经纪人就聚在会场外头聊天,说了很多他的风凉话,几乎把这位前奥运冠军说成了一个笑柄。

    质疑很多,邹市明尽量不提,但他不能不思考。他的肌肉和头脑用来打了16年业余拳击,已经形成了自己的风格和习惯。往常,他在拳台上就像蝴蝶一样飞舞,蜜蜂一样蜇人,以灵活的步伐、速度和准确性著称。这种打法,犹如海盗,一旦击中,立刻跳开,对方若击中,则立刻还击。海盗打法能够帮助他在以计算点数判胜负的奥运赛场长驱直入,却无法保证他在职业拳坛赢得比赛和尊敬。职业拳击是商业比赛,需要讨好观众,评判的标准不是点数,而是轻重、力度、持久性,是看谁把谁打出血,看谁把谁击倒在台上,再也爬不起来,然后扔出一条白毛巾。

    既然已经熬到了第六场比赛,邹市明相信,每一场都有一个全新的自己。学会站定打阵地战、出重拳、打组合拳、改变腰腿发力方式……这些他都在一点一点颠覆自己。奥运拳击赛制是2分钟4回合,职业拳击赛制是每回合3分钟,回合数从4到12不等。这一次,他必须证明自己的体能不但能打够12回合,而且能够赢得比赛。

    第二回合,邹市明一记直拳,打得对手歪歪倒倒的。但他并未乘胜追击击倒对方。他的教练急得在台下大喊:“KNOCK OUT!KNOCK OUT!”

    “这是教练骂我最狠的一次。”邹市明说,“第二回合我就可以把他干倒,但我不。我不想这么快结束,我要把12回合全部感受完。这样我才能知道自己需要调整什么。如果两三回合就把他干掉了,导致下一场可能失去金腰带,那我就傻瓜了。从今以后,那些说邹市明体能不行、打不了12回合比赛的人,你们,可以闭嘴了。”

    过了这一关,邹市明离那块金腰带又近了一步。明年2月,他将在澳门迎来一场最关键的对决,那将是他第二次打12回合比赛,也是一场真正的WBO蝇量级世界拳王挑战赛。

    一步之遥。邹市明已经是有史以来距离这份荣誉最近的中国人了。很快,还有三个月,他的双脚就能够落地了。


    “这就是成功吗?金腰带就跟昨天的奥运金牌一样。”可是,他说,“我现在都快忘了我是奥运冠军了。拿过以后,就是人生。难得的是没得到的东西。十年之后我再看金腰带,就像我现在看奥运金牌,只是一个阶段的肯定吧。”

    2
      
    1981年,邹市明出生在贵州省遵义市的一个山区县城。他的父母供职于一家为支援三线建设而成立的国有军事单位,而他则是家里唯一的孩子。

    作为中国第一代独生子女,邹市明在一种充满时代特色的家庭氛围里度过了自己的童年。他的母亲是一位在“不爱红妆爱武装”的氛围中长大的新中国女性,性格倔强,却又不得不围着家庭打转。他的父亲则总是扮演老好人和工作狂的角色。刚刚过去的动乱年代给人们留下一些关于匮乏的记忆,还有无法轻易磨灭的不安全感。

    邹市明的童年有些压抑,武术和拳击便被孩子不自觉地赋予了浪漫的色彩,成了某种自由和尊严的象征——只要学会电视里张三丰、成龙和泰森的那些本事,不但个子矮也不会被欺负,也能够让怨言满腹的母亲对自己更加喜爱。他的学习成绩不好,体育几乎是他唯一可以证明自己存在价值的事情。

    现在回想起来,少年邹市明是怀着某种孤独的狂热开始拳击练习的。每天放学的时候,他特地在最热闹的一条马路上穿行,像燕子穿越竹林一样穿过人群,练习灵活的步伐和闪躲。1997年,邹市明入选贵州省拳击队。在这里,他遇到了有抱负的启蒙教练张传良。从此,他灵活的天赋和刻苦的作风就不再是小孩子发泄荷尔蒙的玩意,而成了一种半军事化的职业德。只要教练发出指示,哪怕是半夜两点,邹市明也会挣扎着起床训练。

    拳击在中国不是主流运动,甚至一度因为政治原因被排挤。不过,邹市明生逢其时。他5岁那年,邓小平在北京第三次接见拳王阿里。从此,业余拳击作为一个正式运动项目,在中国得到解禁。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这被视为一个兼具体育和政治价值的开放政策。业余拳击下属十几个级别,有可能在两年后的汉城奥运会上帮助国家夺取数十枚奖牌,并赢得世界的关注。

    总设计师的决策是成功的。只不过,这成功晚到了20年。2008年,邹市明在北京奥运会上获得男子48公斤级拳击金牌,实现了中国拳击奥运零的突破。

    不仅如此,这个国家有史以来在拳击领域取得的几乎所有像样的荣誉,也都来自邹市明:第一块世锦赛银牌、第一块世锦赛金牌、第二块世锦赛金牌;第一块奥运会铜牌、第一块奥运会金牌、第二块奥运会金牌。

    这么说可能有点肉麻,但邹市明确实是唯一的。他今年33岁,而拳击在中国作为一种正式运动,也不过28年历史。他几乎以一己之力和最快的速度,把中国拳击的地位提升了好几个档次。在他之前,中国拳击没人够格拿冠军,几乎是挨打的代名词,“再不出成绩的话,就要被删掉了”。在他之后,用中国官媒的话说,“我们用拳头告诉世界,中国是强大的”,用外媒的话说,“邹市明让拳击在中国有个家”。

    和姚明、刘翔、李娜一样,邹市明是中国的举国体制培养出来的世界级运动员,他的成功理所当然会被解读为大国崛起的符号之一。不过,这种解读也有某种嫌疑,是国力不足的心理补偿。“我们用拳头告诉世界,美国是强大的”,类似这种话绝不会被用在阿里、泰森和霍利菲尔德身上,因为职业拳击手的魅力来自叛逆和嘲讽。

    职业拳击和业余拳击,其泾渭之分明,自有楚河汉界。奥运会上的拳击是业余拳击,中国由举国体制培养的运动员,练习的都是业余拳击。职业拳击是以世界各大拳击组织为名而开展的商业赛事,选手通过注册,可以在拳击推广公司的安排下参赛。你所听闻的那些拳击界最著名、最富有的人物,比如阿里、泰森、霍利菲尔德,都是职业拳击的王者。那里意味着更激烈的竞争、更刺激的搏斗、更广泛的关注。换句话说,更多的血和更大量的钞票。

    邹市明的业余拳击生涯极其成功。金牌是他成功的象征物。他和每一个中国专业运动员一样,有金牌强迫症。在备战2008年北京奥运会的时候,邹市明27岁。他披着金色的披风拍照,在金色的床单上入睡,还把金牌的照片下载到尾号为2008的手机里,不时看一眼。那是他的第一块奥运金牌,也是中国的第一块拳击奥运金牌。

    邹市明承认,自己很幸运。有时候,他甚至会怀着一种后怕的心情回忆这段经历:“奥运会太磨人了,四年一次,谁敢说?就三回合,你稍有闪失,这四年就和你没关系了。”

    如今,这些金牌被邹市明放在保险箱里,已经很久没动过了。更早些时候,金牌被他塞在旅行箱夹层的一个小口袋里,有人要看,在宿舍里翻箱倒柜,怎么找都找不着。还有些时候,他像每一个中国奥运冠军一样,穿着运动服,把金牌挂在脖子上,连着好几个月参加各种各样的庆功宴。

    “虽然每天在庆功,但是我心里面没着没落的。到底是要继续打,是去当个什么,还是去做生意……没有目标了。而且你天天是吃啊喝啊笑啊,没事揣个金牌到处骗吃骗喝,这种生活我觉得太没有意思了。”

    有一次,邹市明在宴会上把金牌抄起来看一眼,发现金牌的绶带上都磨起了一圈毛球。他再看身边另外一位冠军,他的金牌带子很脏,从鲜红变成了酱红。

    “2012年以前,我都31岁了,门口给装了个监视器,每天看我去哪了,十点钟回房没有。真的,这就是个牢啊。”

    2012年7月,邹市明在伦敦奥运会蝉联金牌。这一次,奥运金牌从圣杯变成了蛇果。他发了个誓:这辈子再也不要这么活了。半年之后,他飞去了美国。

    这一年,他32岁了。他打定主意,要跟黑白电视机里的泰森和霍利菲尔德那样,成为一名货真价实的职业拳击手。他不愿意在熟悉的陆地上待着,非要迁徙,就跟他有翅膀似的。

    3
       
    有一阵子,邹市明住在洛杉矶的一间出租屋里。他的一天通常这样度过。

    早上八点起床,简单吃完妻子做的早餐,就出门去训练。他家就住在好莱坞星光大道边上,出门就是迈克尔杰克逊的那一颗星星。但他根本无暇欣赏,他的心思焦虑又挣扎,因为即将迎接他的是两个小时极度艰苦的训练。

    当邹市明还是业余拳击手的时候,一周的训练时间是12个小时。算下来,现在一周14个小时也并不算多,但极其紧凑。每逢比赛前夕,他一天练体能,一天练技术,穿插进行。一般业余选手转型职业选手,拿到金腰带需要三四年,但邹市明已经32岁了,他只有两年时间。时间是别人的一半,训练量就得是别人的两倍。隔天,他就会和体能师在好莱坞山跑上十公里来回。体能师还帮他把跳绳从3磅增加到了4.5磅。

    这家名为WILDCARD BOXING CLUB的拳击俱乐部在洛杉矶相当有名,主人就是邹市明的教练罗奇。这是一位浑身发抖的白胡子老头,如果不知道他是带过27位拳王的功勋教练,你简直会认为他是一位被病痛折磨的大学教授。他是由邹市明签约的美国顶级拳击推广公司TOP RANK介绍的名人堂教练,时间不多。每天,他在这里指导邹市明两个小时,打手靶、跳绳、陪练、对着镜子空击。

    当一个人在30出头的年纪想要重新活一遍,他多半就会发现,开头的兴奋劲过去之后,简直就是无休止的震惊和痛苦。
    “罗奇跟我第一次见面,接我从加长林肯上下来,空气里都是拉斯维加斯的味道,好像美元啪啪啪就要掉到我身上来。他说,我看过你比赛,很棒。”
    “第二天,他在酒店的酒吧里带我训练,马上告诉我,你这要改,那要改,什么都要改。”
    “我很震惊地发现,每天都要练习的弹力球,我以前从来都没见过,也没听说过。”
    “我要改变自己发力的方式。怎么改?我在家里装了一个弹力球,反正谁也不认识,也没什么地方好去,每天训练完了就在家里琢磨。有时候夜里睡着了,一想起什么,又爬起来,对着镜子空击。”
    “空击的时候都对,一到陪练对打的时候,就又不对了。”
    “我的陪练都比我高两三个级别,很重。我一碰到他们的手套,就知道是玩真的。这里不养窝囊废。”

    有一次,邹市明在拳台上挨了对手一记重拳,立刻眼冒金星,眼前全是重影。他默默站了几秒钟,等待这劲儿缓过去。以前训练也有过这种情况,只要一小会儿,就能恢复正常。可是这一次,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发现自己眼前的毛巾、镜子、对手、灯光……世界仍然是双影,两份。他有点慌了,一个人默默退到拳绳角落站着,背对所有人。

    “我当时心里在想,如果我就这样告别拳击,不能再打了,我会怎么样。我这么一想,眼泪马上哗哗就下来了,根本控制不住。过了一会儿,我坚持把比赛打完了,脸上全是湿的,根本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

    “那天我回到家,也不敢告诉我老婆。”他伸出自己褐色的手掌,往左边移了一个指头的距离,“我去拿水喝,明明看见杯子在这儿,我一伸手,发现其实在那儿。”

    在那一刻,邹市明闻到了属于一名拳击手的宿命气味。他的教练罗奇有帕金森,浑身颤抖。他的偶像阿里有帕金森,浑身颤抖。他的一位亲戚,退休前是一名爱好拳击的体育老师,也有帕金森,也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这是拳击手的诅咒:以高度控制身体来获取财富名望的人,最终却对自己的身体失控了。



    就跟输赢、击倒这类话题一样,邹市明和他的家人总会躲着这类话题。

    “一个拳击手的归宿是什么?”

    “没想过。”

    “下辈子还会干这个吗?”

    “嗯……干。”

    “希望你的儿子成为你吗?”

    “他现在两三岁,站上来打得有模有样,很有性格。”

    “万一他打到脑损伤,你不心疼?”

    “做什么都要吃苦的……我老婆生老二的时候,专门为我留了脐带血,说万一我将来帕金森了可以用。哎,你说她想这个干嘛。”

    再过半年,邹市明就34岁了。在他这个年纪,同时代的运动员姚明、刘翔、李娜已经纷纷退役。在拳击界,他已经送走了五六批小队员。“我个头最矮,他们动不动一米九、两米,跑来跟我鞠躬,说,明哥,我走了。”

    去年圣诞节,他在洛杉矶买了房子,一栋400平米带花园的大HOUSE,全白的家具,安居乐业。他在这里认识了吴彦祖、林书豪、邹兆龙,有了新的朋友圈子。不过,拳击的甘苦,不足与外人道。

    他在拳击俱乐部认识个男人,快40了,拿过两个金腰带,刚刚有了孩子。他现在状态下滑,没人跟他比赛,收入越来越少,越来越窘迫。“他进出,俱乐部的人看他的眼神,说话的口气都变了。”

    每年三场比赛,邹市明中间总有几个月是呆在国内的。他是爱呼朋唤友的哥们义气,一回来总是要给当年省队的老队友打电话,嚷嚷着要聚会。几次下来,他发现来的人越来越少。

    “基本上两种。一种是羡慕我吧,自尊心强,不好意思。他们有做苦力的,有做打手的,有灰色收入的,没什么尊严。练了这么多年,没打出来,只有卖一身力气。还有一种,会找我借点钱啊,求我去他们那边单位走一走,看几眼啊,那样他们就能在单位里抬起头来,少被欺负,有点地位。”

    年初的时候,邹市明看了一部电影,史泰龙和德尼罗演的《旗鼓相当》。电影讲一对别苗头老拳击手多年之后在拳击台上重逢的故事。“孩子”一拳打中“剃刀”的右眼,他咋咋呼呼的个性竟然并不还击。后来,“孩子”知道,“剃刀”之所以不还击,是因为他被打中的那只眼睛早已看不见了。



    看到这个场景,邹市明又差点没哭出来。他有一个贵州的队友,当年没打出来,早早退了役。慢慢他发现,自己两只眼睛的视网膜都穿孔了,基本处于半瞎状态。

    他说:“所以你会知道,如果有一天我遇见你,没有跟你打招呼,不是我不尊重你,是我看不见你了。”

    邹市明滔滔不绝了两个小时,难得沉默。他欲言又止,过了好半天,掏出一张名片递给我。这是一张刚刚印刷完毕的名片,尚未被分发过。名片上有他的漫画像和一家体育文化公司的名字,在他和妻子的名字里各取了一个字。

    “你问我,又是金牌,又是金腰带,这辈子怎么样才够?我老婆也总问我,什么时候退役?再打一年吧?两年?我还跟她讨价还价。我现在每天最焦虑的事情就是训练,最享受的事情就是训练。我离不开这个了。可我总要退役的。我想让大家都有口饭吃。如果我能把连锁拳击俱乐部做起来,兄弟们就能有活干,被尊重。我见识过美国的职业拳击,这事我能做。他们也能做,因为只有打过拳的人才能教拳——他才能知道,你挨了一拳说不出话来的时候在想什么。”
    “这是你的终极目标吗?”我问。
    “我的终极目标是能够平安落地,不要有伤。”

    对话邹市明:真正的拳击手都是绅士,有城府,没恩怨
    雷晓宇:当年你在贵阳清镇的训练基地,门口有句标语:让中国拳击从这里走向世界。你现在真走向世界了,什么感觉?
    邹市明:当时以为奥运会就是世界了,其实才哪儿跟哪儿啊。我现在以为美国就是世界,没准回头过几年再看,其实才哪儿跟哪儿啊。

    雷晓宇:在美国的时候,会怀念在贵州清镇的生活吗?
    邹市明:过去的岁月肯定会怀念。但我现在有时候看央视体育新闻,看到那些运动员,真是很感慨。我们到了一个地方,机票酒店都是别人订,我们一个个就坐在大堂玩手机。有人来通知,哦,几号房,哦,几点训练,哦,几点比赛,哦,几点吃饭睡觉……大家简直就是生活在温室里一样。我在美国,学英文、找房子、消化训练,全都是自己。按摩师一个月3000美金……后来,我哪里不舒服了,就叫老婆,哎,给我揉一揉算了。

    雷晓宇:你对于拳击,有顿悟的时刻吗?
    邹市明:我之所以对拳击会这么执着,因为它很磨练人,确实能给人自信。我打拳击之前跟打拳击之后,完全不一样了。我是很自卑的人,什么都做不好,拳击让我受尊重。因为我自卑,所以总是强调自己有多苦、有多强。可是最近我常常在想,有强就有弱,有输就有赢,就算输了,又有什么了不起?拳击让我换一种方式看得失。一件事,我能解决就解决,实在解决不了,那就不解决了,放那呗。

    雷晓宇:阿里、泰森,很多拳击手都走向宗教,你微博关注了一些佛教账号。
    邹市明:有时候训练很枯燥的时候,心很乱,我和老婆就会抄《金刚经》、《心经》。奥运会的时候,我也下载过齐豫唱的《心经》。宗教能让我平静。

    雷晓宇:刚进省队的时候,教练问你怎么理解拳击。你说,拳击就是挨打。教练纠正你,说拳击就是不挨打。你现在对拳击的理解有变化吗?
    邹市明:真正的拳击手,都是绅士。从街头打黑拳,到古罗马的角斗士,再到好莱坞电影里的拳击英雄,拳击最后看的不是拳头的力量有多大,而是力量背后的磨难和梦想。真正的绅士是有城府的,心要大,不会轻易激动,受对手一点挑拨就往上冲,把自己的空挡让给别人打。绅士是没有恩怨的。我们训练,都是真打,你不出全力就是不尊重我,我明天商场比赛就会挨打。但是打完了,我们拥抱,一样是哥们。

    雷晓宇:你现在最羡慕什么人?
    邹市明:我羡慕那些能够放下的人。我放不下。前年就说要陪我老婆去马尔代夫,现在好不容易打完比赛能休息一下,跟她说,我们去吧,结果她说,还是趁现在苗头不错多做做宣传吧。我光打得好没用,还要靠你们写得好。

    雷晓宇:你放不下是因为有欲望。你的欲望是什么?金腰带吗?
    邹市明:不是。我想真的做点事。拳击俱乐部我把它做起来,让兄弟们有口饭吃。

    雷晓宇:我看视频,你比赛前对老婆挺粗暴的。
    邹市明:那时候我控体重都三天没吃饭了,还来跟我嗯嗯啊啊,我就想,滚一边去哈。我老婆对我最不满意的一点就是,我对谁都好。借钱不还,没事。放鸽子,没事。被骗,没事。我一帮小兄弟,要进队做教练都是我安排的。我唯独对最亲近的家里人,容易发火。

    雷晓宇:这些年最大的遗憾是什么?
    邹市明:错过了我孩子出生的时候、说话的时候、走路的时候、翻身的时候、吃饭的时候……我有一个最大的愿望,就是等我儿子长大了,他像个男人一样跟我打一场。我会认真回复训练跟他打,不许手下留情。这一场打完了,我就可以退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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