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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叔与寡妇小白的爱情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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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Master]十年《功德圆满》

    发表于 2012-2-14 22:4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作者:乔海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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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下乡当知青时,喜欢听当地的故事、传说,好的便记下。刚下乡时,一颗红心,爱听打日本、打老蒋、阶级斗争的故事。承建看我到处乱跑,就说,你听那干啥!很有些嫌弃我的意思。承建是县一中的回乡青年,我的好友。他给我讲了八叔的故事,颇浪漫,又富传奇,我才知道了什么是好故事。后来,我就认识了八叔,有时去他家里闲坐、聊天。后来熟了,也在一块儿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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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叔是我们临队的生产队长,我下乡那年,他已经四十七八的年纪,还是独身。自己住一座小院,两间麦秸草房,灶火在当门,院子里收拾得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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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 q8 z: v* z# r' |( e" ^八叔喜欢弄乐器──他拉坠子,而且拉的非常好。坠子是河南南阳越调的主要伴奏乐器之一,民间叫“坠子”,戏班子叫“坠胡”,可以独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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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逢到晚上没有什么事,队里又不开会。喝罢汤(吃过晚饭),八叔在自家小屋里哼几声曲子,便拉起坠子。我听见琴声,径直进屋去看。他翘着腿,琴筒下面垫块布,见我进屋也不说话,只眯着眼睛,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摇头晃脑的,晃着膀子运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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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坠子不像二胡,它的把位高,逢到一个八度音时,把弦的左手上下活动幅度比较大,运弓与换把之间的配合,技巧就在此时。八叔一手操弓,一手把弦,拉弓如满月,推弓如上坡;时而按弦到低把位,手指细细叩弦,低头侧耳细听,如痴如醉;忽而又抬起胳膊到高把位,运弓、换把,走马一般来回奔腾,似有博大胸怀。那一把雕着凤头的坠子,被他掌在手里,时而推向前,时而抱入怀。声情并茂,有滋有味,直叫人看得傻呆呆。


    * k  k' ^1 z6 s9 A过来听八叔坠子的,有几个固定听众,进门各自找位子坐下。还有些听众并不来跟前,天暖和了就在街上、院墙外站着;天凉了就在自己家院子里、屋门口蹲着。坠子弦声响起,村子里渐渐安静。彼时,一轮皓月当空,清风徐面,萤火点点,草虫唧唧,街上静悄悄的,只有八叔的坠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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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八叔是生产队长,有两层意思,一是敬重他,承认他的人品,在村子里的地位;二是承认他在农活方面的权威,无人可比。其实,他并不是队长,至少不是正的。但是,八叔在队里的威信,比队长还高。队委会开会前,队长总要私下与他商量,先听听他的意见。不光是这个生产队,全大队六个村子十三个生产队,知道八叔的,莫不是满脸崇敬,称赞他是个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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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起缘由,还是土改时的一段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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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村里土改那年(1948年左右),八叔还没有成家。父母相继过世,撇给他一间草房,残垣破院。他一人无牵无挂,不愿做长工,嫌拘束,便在农忙时帮大户人家扛活,农闲就在附近乡间走街串户的揽零活,卖手艺,落得自由自在。他早年读过村里的学馆,认得几个字,也能写,干庄稼活是把好手,还会木匠活儿、看水脉打井,也会窝桑杈,真急了,也敢给牛灌药。他脾气好,人缘好,无论是谁,隔着院墙叫一声,他放下饭碗起身就走,是个四邻五乡受欢迎的人物。土改来了,工作队便选他充当贫协委员兼民兵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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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候,村里有一户地主,家道衰败,虽说还有十几亩地,放在亲戚家照看,其实已经算人家的了。这户地主家有一个守寡的小媳妇,三十出头的年纪,叫姚玉勤,因生得白净,个子又小,人们当面叫她“小白”,背地也有称她“小白寡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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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土改前,八叔已经和小白相好了。开始的时候,知道的人不多,两人做事也比较谨慎。此事虽说于伦常无大碍,毕竟人有高低贵贱之分,有违世代风俗,不是可以张扬的。所以,两人不敢白天来往,多在后半夜。有人就看见小白曾从八叔家离开,那是晨曦初显之时,影影绰绰的。过了几年,他们也放松了些,就有风言风语传出,听到的人还将信将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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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个给我讲故事的人都说,八叔年轻时相貌堂堂,紫膛脸,浅浅的脸面胡子,中等身材,宽肩扎腰,胳膊上鼓起的筋条清晰可数,女人们背地说他“屁股头子都是四棱的”;他虽然是个眯缝眼,很有心计的样子,但细看过去,那眼睛里却透透地射出柔和与温顺的神色。这相貌,这眼神,还有这身材,足以吸引四乡八村的女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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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八叔最能吸引女人的,还是他拉的一手坠子。他演奏时非常投入,忘情。据村里老人说,早些年八叔拉坠子时,全村静悄悄的,人们都坐在自家院子里,听他的小草房里传出坠子的曲牌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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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拉个“小桃红”吧──有人隔着街大声请求。小桃红是曲牌,短小,比较活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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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是“大慢板”吧──马上就有几个声音接着。大慢板也是曲牌,比较抒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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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么招人喜爱的八叔,偏偏和一个破落地主家的小寡妇好上了。谁也说不清是为什么。一百个人说不该是他俩,偏偏两人就好了;天上就掉下一滴儿雨,恰好砸在他俩头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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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说,即使年轻时,小白生得也不好看,个子不高,岁数还比八叔大几岁,就是长得白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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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经不是闺女啦!──说这话的人显得很替八叔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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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也有人不同意,说,分开了细看,小白的眉眼还是有可圈可点之处,个子虽不高,四肢却匀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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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承建悄悄告诉我,最主要的原因,小白是八叔的知音,她好像通音律似的,八叔拉坠子,小白是最有心的听众,隔着几道院墙,她能听出八叔拉坠子的心情。碰到八叔弦按不准,弓推不上的时候,小白也坐不住,在院子里转。过后,小白会找机会宽慰八叔,陪着他,当然也有高兴的时候,小白就拿着白面去八叔家,给他做面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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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来,八叔与小白是想成家,两人相好几年,偷偷摸摸总不是个事,总得有个归宿吧。但是,提起成家的事,就有无法冲破的障碍摆在两人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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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白的婆家是一层障碍。原来,小白的丈夫吸大烟,但凡手里有点钱,都送到店街(赊店镇)的烟馆去了。小白嫁来时,家里还剩几十亩地,只几年功夫,又扔掉一半,剩下的被亲戚家借故托管,拿走了。丈夫死后,小白带孝将满三年,提出要离家,出去自己过,虽没有明说嫁人,但意思已经摆在那儿。可气的是这家的老二也是个烟鬼,公公和婆婆拉着二儿子,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小白不要走,说,你一个人走,就是死三个人。说得小白无奈,只有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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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紧接着土改来了,八叔与小白成家的事又出现了第二层障碍。土改开始不久,工作队发动群众,八叔也当了民兵队长。他想,解放了,穷人当家了,共产党给咱穷人做主,工作队也整天宣传妇女解放,自己的婚姻自己作主。八叔就把自己与小白相好的事悄悄告诉了工作队,说,已经好了几年了,她也是个命苦的人,盼望着解放。八叔的意思,想叫工作队帮忙,把小白从婆家解放出来,两人成家。谁知工作队几个领导听说,却愣了一下,便异口同声,坚决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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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工作队长批评八叔,你是民兵队长,怎么这么不觉悟!和一个地主家的寡妇搅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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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个队长说八叔,你叫我们怎么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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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一个队长说,怎么向上级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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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工作队队员轮流和八叔谈话,做工作,说,你是贫农,是被剥削阶级,她是地主的寡妇,是剥削阶级,你怎么能和她结婚!似乎八叔不在“穷人解放”之列,小白也不在“婚姻自主”之列。工作队里有几个戴眼镜的队员,平时说是大学生,知识多得不得了,这时候拿着很厚的书给八叔念,搞得他头疼。最后,工作队长斩钉截铁说,不行,组织上不会批准!八叔不知道组织是干什么的?怎么会有这么大权势?两个人过日子为什么要组织批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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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总之,这两层障碍实在无法冲破,小白冲不破婆家,八叔冲不破组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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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土改结束,小白婆家被划为地主。定案造册那天,贫协里有几个委员不同意小白家的地主成分,认为她家实际已经没有家产,连中农都不如。工作队的几个领导听到有不同意见,警觉起来,相互使了眼色,又聚在一起商量,认为是地主富农破坏土改,八叔受蒙蔽,供人驱使。为绝了八叔的念头,不仅坚持要划小白婆家地主,还把分子的帽子叫小白戴上。从此,她与八叔的姻缘算彻底破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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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叔和小白眼看着婚事不成,两人便不顾一切地来往,大白天也不遮遮掩掩了,小白有时候就吃住在八叔家。邻居们看着两人疯狂的样子,都同情八叔;村里原先几个嫉恨小白的女人,这时候也都叹气,悄悄给小白提供些方便。但是,谁也没有办法。工作队可以抓人、杀人,多说一句话,可能就是一场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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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快,工作队就发现八叔仍旧和小白来往。他们有斗争经验,就抓住小白不放。只要八叔不断与小白的关系,他们就开会斗争小白。自古以来,中国人糟蹋、整治寡妇的办法不可胜数,况且又是一个地主家的寡妇,又是在土改期间。终于,八叔屈服了,一个汉子的头悄悄低下了,他不再与小白来往。那些日子,也不知道二人是怎样熬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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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首委婉的恋曲,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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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八叔并没有因与小白成家的希望破灭而倒下。天地之间,他依然是个堂堂男子,还是村里那个多少人的眼光和心跳紧随的八叔。而且,因为他与小白的情事被公开,为了自己心爱的女人不再遭受侮辱,忍痛退步,人们更觉得他是个站得住的男人。只是八叔再也不动成家的念头了,有人给他说媒,他便一口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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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知道八叔和小白的故事后,总想知道谁是小白,长什么摸样?就想叫承建指给我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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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承建说,你想见小白?等一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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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问,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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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说,你要是见着在地里干活的小白,算你白看见她一次,你听我的话,我叫你看真正的小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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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便耐心等待。这一等就是一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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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这一个月里,我还真看见过两次小白。一次离得比较远,一次不是正面,但也能看清楚就是个老太太。果然个子不高,戴着一顶挂黑布条的草帽,以显示她“五类分子”的身份。有一次她取下草帽,便看见满头花白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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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天晚上,我在承建家闲聊,听见八叔的坠子响起,曲牌“书玉”。承建说,机会来了,等会儿我带你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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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恰逢十五,月亮很好。我和承建悄悄往八叔家院子走,路上见三三两两的人,依着墙,靠着柳,听八叔拉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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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叔一曲终了,静默一会,又开始拉另外一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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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俩走到离八叔院子不远的一棵槐树下,头上是阵阵花香,耳畔是声声音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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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承建低声对我说,你看前面,右手靠墙站着的,就是小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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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看过去,一个穿白布衫的人,蹬着石阶,倚着一道矮墙,面朝着八叔的小屋,静静听着音乐。果然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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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亮在小白的身后升起,很大,很圆,也很亮,映出她的身影。因为背着光,我看不清小白的面容,只能看见她的身影,剪影般的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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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起她与八叔的故事。两人的感情,就像田野里的一丛草,悄悄生长,又悄悄湮灭……可是,谁又知道,那田野承载了人间多少情感,多少悲欢离合的经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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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这样的倾听,从土改那年算起,到今天已经二十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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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刻,我心里的感受,是无法形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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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悄悄向前挪步,渐渐可以看清小白的面容,一头白发,一张瘦小的脸,其余还是看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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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我知道,那张隐在月光里的苍老面容上,此刻正堆显出多少记忆的皱纹……那瘦小的身躯内,此刻正掀起多少爱情的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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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月十四日是“情人节”,谨以此文献给天下有情人。人们啊,珍惜今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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